选妃大礼上,清风朗月的陵台君与杜太后斗气,随意扫了一眼,指着我说:“就她吧。”
我一紧张,袖口里藏的糕饼掉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他脚边。
我胡乱擦了擦手心的碎屑,毕恭毕敬接过玉如意。
谁能想到,候选列席中,家世最微薄的我,成了亲王妃。
我能参加亲王选妃原是个意外。
前朝轻视工商,新帝积弊革新,开始选用工商之女为妃。
但要去除世俗的偏见并不轻易,选妃队列挑几个商女往往也是走走过场。
我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混进陵台君的选妃队列的。
此番杜太后欲选自家侄女杜云斜,为显出挑,其余候选者皆为工商之女。
娘临行前给我塞了满满一袋子糕饼,叮嘱我:“阿音,咱家没有那攀高枝的命,就当是去长长见识啊,别饿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
嫁高门未必就能富贵煊赫。
所以今日本只当是来玩儿。
未料陵台君少年意气,不肯接受他母亲杜太后的安排,他运气也差,随手一指,指到了我。
但众目睽睽之下,杜太后还是强撑着笑将陵台君的玉佩交给我,以做定亲信物。
身后杜娘子的眼神都要将我千刀万剐了。
我叹气,今日出门该看看黄历的。
回到家中我将消息告诉爹娘,娘吓得立马出去串门打听我这位未来夫婿。
爹在中庭来回踱步有些担忧:“陵台君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天潢贵胄,阿音,爹真是担心你的处境。”
真是不怪爹娘,我们家从前住在江南,不说富甲一方,也算是小有家财,后来我闹着说书塾的孩子们都瞧不上我家是开铺子的,爹便花了一大笔银子捐了个官做,及至五年前,才调任到京城。
可这些,在皇室面前,也都是不够看的。
爹娘说我的性子有一点好就是豁达。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想了。
宫中一连三日没有传来消息,我便如往常一样开始出门打理我的铺子。
到了书铺,管事说五日前祝公子留了一封信。
我拆开来看,原是说秋闱将至,近日或无暇抄书,也不得出门,向我致歉。
信尾又含蓄地说,秋闱若中,或有需家中长亲出面的大礼。
他说的是提亲。
这就不得不赞叹我爹娘一句深谋远虑了。
刚开始叫我打理铺子时,他们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家中胭脂铺子最多,可胭脂铺子多女子或是已经成亲了的男子,不成。
其次是酒楼,酒楼各路人士,鱼龙混杂,不成。
挑来挑去给了我家书铺,有钱买书的必然不会太穷,即便是没钱,抄书以换的也有志向,实在是个适宜慢慢挑夫婿的地方。
我就在这里结识了祝遗文。
他是进京赶考的,原籍在江南。因着同乡,家中对其颇有照拂,我们也就多有来往。
我早先便察觉他有提亲之意,思索再三也觉得不错,便顺理成章。
只是没想有选妃大礼这一出。
我一边叹气一边好好收起信笺。
他秋闱在即,不好回信叫他心中生乱,只待秋闱过后再说开罢。
见到陵台君是个意外。
一日,我正在书铺后院晒书,管事说有位气派的公子非要见当家的。
我松了襻膊,站在屏风后,叫管事将人请进来。
他身边的小厮先自报家门。
算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见他。
第一次,他在殿内,我在殿外,日光眩目,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第二次,也就是现在,我隔着一道屏风,我认真行礼,不敢抬头,仍旧没有看清。
行了礼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好一会儿,他才说:“府中座师已备了聘雁,明日便会上门过纳采问名之礼。”
我却只注意到,他的声音真好听,像,像我夏日去山上摘草药时溪水潺潺流过的声音。
我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衣角犹豫:“陵台君真要娶我?我长在乡野,未必符合您的期望。”
他接得很快:“不如亲眼看看。”
然后便绕过屏风走到我的面前站定,我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清风吹过,院中尽是书卷的清香,我抬头望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觉得嫁给陵台君也不错。
他毕竟是京城掷果盈车的人物。
他笑了笑:“果然是你。”
我疑惑:“什么?”
“没什么”,他施施然坐在我刚刚休憩过的地方,像是在宽慰我,“我与母后的不和与你无关,我既选定了你做亲王妃,就没有后悔的道理,你只安心备嫁便是。”
我悄悄坐得离他远些,讪笑。
“听说你的父亲在通政司任主簿,不过正九品,过两天我向皇兄请个恩典,调到兵马司,可好?”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我爹什么德行我再了解不过了。
既要成亲,陵台君肯定也得知道的。
于是我如实道:“多谢陵台君抬爱,只是我爹不是做官的料。幼时为了我,捐了个驿丞,虽说年年考绩为优,实际上全是拿家中的私库摆平的。”
我有些尴尬:“升任通政司,已有些吃力。”
我爹真是个神人。
论赚银子,全天下没有比他脑子还活的人。
论做官,就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哪家丢了牛羊说邻居偷了的,我爹送两匹牛羊回去。
哪家占了房地几尺的,我爹送块水田打发。
哪家穷得过不下去了,我爹安排男丁进码头,妇女进铺面。
如此含糊的做派,竟也相安无事到了今日。
陵台君面露轻微羞赧,摸了摸鼻子:“是我僭越了。”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家没有这个大富大贵的命。”
他愣了会儿,继而垂头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
他见我的襻膊还放在一边,问道:“你还要晒书吗?我可否在你这儿休息片刻。”
我轻轻点头:“不扰了陵台君的清净就好。”
他静静的靠在我的交椅上,阖上了双眼。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隐隐的乌青,听说陵台君为了婚事与杜太后闹得不太愉快,想来乌青便出于此。
我小心翼翼蹲下身子,将自己腰上的玉佩取下,与陵台君腰上的试着合了合。
我的心不受控制一跳。
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