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大熙薛定谔的其他类型小说《他们做梦,我掉马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夜灯碎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时间线这个词是太子妃——哦不对,现在是皇后了,她科普给众人听的。皇后虞潇说,一个人时间线就是这人从生到死的一段经历,当人面对某种抉择的路口,向左和向右,都会对这条时间线的发展造成影响,从而衍生出无数条时间线。拿虞潇自己举例,若不是遇到了穿越(?)从山中出世,她至今还是个野人;若不是她在无数任务中选择进京刺杀珩王,她就无法在行动途中遇到明江昀;而明江昀若不与珩王对立,她就不会在刺杀失败后被明江昀所救,成为如今的样子。这个例子的确简单易懂——不懂也没关系。虞潇此人自十年前出道成为天下第一刺客至今,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就和她那相当奇妙且曲折离谱的身世一样。叶尘音曾听她跟前太子现新帝的这些谋臣们简单提过几句:什么架空朝代,穿成筛子,什么小说电...
《他们做梦,我掉马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时间线这个词是太子妃——哦不对,现在是皇后了,她科普给众人听的。
皇后虞潇说,一个人时间线就是这人从生到死的一段经历,当人面对某种抉择的路口,向左和向右,都会对这条时间线的发展造成影响,从而衍生出无数条时间线。
拿虞潇自己举例,若不是遇到了穿越(?)从山中出世,她至今还是个野人;
若不是她在无数任务中选择进京刺杀珩王,她就无法在行动途中遇到明江昀;
而明江昀若不与珩王对立,她就不会在刺杀失败后被明江昀所救,成为如今的样子。
这个例子的确简单易懂——不懂也没关系。
虞潇此人自十年前出道成为天下第一刺客至今,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就和她那相当奇妙且曲折离谱的身世一样。
叶尘音曾听她跟前太子现新帝的这些谋臣们简单提过几句:什么架空朝代,穿成筛子,什么小说电视剧男女主,什么雇佣兵不合法,高考二百分……
众人时常有一种知识丝滑穿脑的感觉。
总而言之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尽管虞潇的来历很神奇、懂的知识也相当偏门,可偏偏她的奇思妙想就是有着神奇的效果。
比如这夜——新帝登基前夜。
历经千帆,太子党终于成功上位,叶尘音激动地半宿没睡着,最后迷迷糊糊入梦,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地方。
一开始,她以为这只是个普通梦境,但随着梦境展露全貌,梦境的接续开始逐渐荒谬,她立刻明白了一件事:
她应该是疯了。
否则,这无法解释,她的梦里怎么会有这些——
皇宫,大火,写满字的稿纸,刀光剑影的雨夜,一道又一道人影,一次又一次泼到面前的鲜血……
倏忽,有人似有所觉抬眼望来。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是放屁!”
跨越时间与世界,叶尘音被一双枯冷如冰川般的眼睛吓得浑身打着哆嗦,崩溃尖叫,“他爹的,明和郁怎么在梦里也不放过我?!”
——叶尘音第一次梦见珩王的反应不能更真实,一下子就让入梦的其他人意识到:
对,这就是那个被明和郁折磨过的大理寺少卿没错了。
叶尘音:“?”多少有点冒昧了。
“这不是我的梦……吗?”
叶尘音呆滞地看着围绕发疯珩王一圈的太子、太子妃、镇国侯、兵马大元帅、万象学宫院长、豊元易王、武林盟主和漆地天墟首席。
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
不疼。
真的在梦里。
所以为什么???
“我好像有点头绪……”
太子妃一边把外袍脱下来披在太子身上,一边喃喃,“不会是传说中的观影美强惨吧?果然穿越的年份越晚越时髦。”
叶尘音茫然环视周围,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一低头,她倒吸一口气,连忙捂着胸口退到角落里去。
这个时辰入梦的都是卷王之王,扛不住了才来睡,没谁睡觉还绷着仪态,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大多穿着单薄的寝衣,一看一个不吱声——
除了刚巡完营在大帐里打盹的兵马大元帅张栖。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舒服不到哪去的冷铁软甲,又看了看对面一身轻薄软绸手里还抱着一盘子葡萄的老对头。
豊元易王言惊梦非常友好地把盘子递来,“张帅,来一口?千里进贡的紫琉璃,很甜。”
张栖自觉别开眼:“……听说你被软禁了?”
“啧。大半夜少说扫兴的话。容易撞鬼。”
言惊梦懒洋洋地剥葡萄,“如果我现在想问张帅跟我那个废物皇姐交手什么感觉?有没有一种想把对面的脑子抠出来的绝望?”
“——这个例子是不是相当深刻?”
张栖:“……”
举的例子很好,下次不要再举了。
“什么什么?”倒是镇国侯游棠鸢耳尖,听见了虞潇的话,当即问道,“潇潇,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万象学宫院长崔忱则揣着手老神在在的样子,“如果只是要搞个‘应天受命’的异象吉兆来,这个阵仗多少有点离谱了吧?”
这位从形容上看去很有些年轻人内蕴自敛的稳重,张嘴却是一点不怕得罪准·新帝。
也就是此次入梦筛进来的都是些遭到过攻击的“熟人”。
虞潇坦然摊手,“那确实也是没这本事——我们准备的是九成新的古玉雕。”
她仔细打量梦境世界,斟酌着说,“话说回来,这个地方好像和我老家的一种……异象,很类似。”
“危险性不大,就是容易社死。”
“事先说好,我只是猜测。”虞潇示意众人去看被他们远远围在中间的六七岁的小明和郁,“我们可能要通过梦境来窥视珩王的过去……”
在众人环绕下,趴在昏暗屋子里睡觉的小明和郁睁着眼发呆。
很快,她回过神来。
“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得到某些情报……”
孩子身躯本该是柔软的,可小明和郁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有着难以掌控的僵硬。
乌黑无亮的眼珠直直的望着空中的一点——正巧站在那个方向的明江昀跨过时间与她对视。
但他很快明白小明和郁看不见自己。
“就我了解的来说,只有两种可能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出现……她在干什么?!”
因为小明和郁很快就摔碎了一只茶杯,娴熟地运用碎片割开了喉咙。
鲜血瞬间涌出、喷溅,迅速蔓延到明江昀脚下。
这个场面过于诡异,谁也没想到明和郁会忽然自尽——
她当然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又果断残忍,皮肉外翻,鲜血喷溅,如果不是因为这只是一段过去,站在她正对面的明江昀恐怕要被溅出一身血。
死透了。
但没人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春秋殿的几人,他们做梦都想弄死的珩王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哦,不对,他们真的在做梦。
下一瞬,梦境的白雾席卷而来,淹没他们。
像是时间重置——虞潇语——只是不到几息,一切再度重演。
房间恢复原貌:干净的地板,整齐的桌面,以及,一个喘气的小明和郁。
然而,能够告诉众人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个幻觉的证据,却是又一具温热的尸体。
虞潇——她现在怀疑自己是被这个梦境世界拉过来做解说的——心情很复杂。各种意义上。
无论是谁都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有人觉得那是不堪回首的深渊,有人将过去珍藏心中,于无人处时时拿出来擦拭,还有人只向前看,‘过去’‘现在’‘未来’都刻在身上……
但没有人的过去是一道无时无刻都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面对大熙知名阴间人珩王殿下,虞潇忍不住想起一个地狱梗:人被杀,就会死。
……赶紧敲个木鱼。
虞潇是个熟知人体构造的刺客。在比大熙这个先进了不知道几千年的时代,她作为一名雇佣兵,对如何摆弄人类的这副躯壳有着丰富的经验。
对能够摧毁人类精神的酷刑当然也烂熟于心。
濒死总是一个折磨人的好办法。
但‘死亡’就不一样了。
这一点上虞潇又是个熟练工。
她只死而复生了一次,在对某些地方的掌控欲强烈到明江昀这种能包容一整个春秋殿的人都受不住。
这甚至无关乎这人的意志是否坚不可摧。而是,毁灭锚定自身的现实存在——即躯体——后,这位带着记忆反复死去活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虞潇知道了另一种可能。
短短一炷香时间,明和郁向众人展示了‘只要想,无论如何都能死得掉’的花式死法。
穿脑,咬舌,吞金,断颈,撞柱……
明和郁想把自己弄死的决心简直天地可鉴——但‘死亡’就是在她身上失去了意义。
一次次麻木醒来,一次次惨烈自尽,在反复的、无尽的、毫无退路可言的痛苦中,人不再是‘人’。
一具无法思考的‘尸体’的使命就是永远闭眼。
她做不到。
就只能一次次重复死亡的过程。
最终,割腕放血成了她在与‘活着’的抗争中为自己选择的冷静期。
所有人用一种悚然的目光看着那双枯冷的眼睛在缓缓失去生机的同时,逐渐失去了血红的疯狂。
白雾漫过鲜血,将尸体吞噬。
它嚼碎翻涌的深渊,将一具‘崭新的尸体’扭曲拼凑,重塑一个新的轮回。
没有一点血腥气的傍晚,就是普通的任何一天,小明和郁趴在小几上安静地睡着,又或者说等待。
她等了很久,等到门外有个小内侍轻轻叩门:
“三皇女,太子殿下来接您回宫了。”
小明和郁平静地睁开眼。
那是一双所有人都熟悉的眼睛。
看着这双眼睛,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明白,这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明和郁。
那个连表情都得对着镜子才摆得出来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叶尘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意思?珩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活人?死人?我们又为什么要看这些???”
大家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于是他们看向虞潇。
“……”好问题。
被寄予厚望的准·皇后顿时压下一身白毛汗,神情正经起来。
“两种情况。”虞潇比出手势,“一,知己知彼,二,合作共赢。”
“知己知彼……我们可以通过入梦聚集在此,是为了找出真正能杀死珩王的办法?”崔忱思索,“这梦里的一切是真是假?她死不了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又为什么非杀她不可?”
“情报太少,不知道。所以就出现了第二种情况。”
虞潇忽然莫名看了一眼明江昀,“你们多少都和明和郁打过交道,她那种人会被什么逼成这样?”
叶尘音默默,“七入血衣卫,次次站着进去,爬着……出来。”
然后出来一次疯一次,每一次都会让春秋殿的人头皮发麻。
回想起来,在场众人顿时沉默,简直和刚才死去活来不分上下。
他们忍不住回头,只见身处过去的小明和郁摇摇晃晃起身,像个被抹去了情绪的木偶,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走向后窗。
她知道宫殿临水而建,窗下就是御河,活水环绕半个皇宫流向闸口。
算是一条出宫的捷径。
小明和郁没有理会内侍的呼唤,她攀上窗沿,小小的身躯悄无声息落入河中。
瘦弱的身体短暂触底又浮起,漂在水面上,小明和郁合眼,枕着深秋的枯枝落叶,安详地顺水而去。
你也太执着了!
虞潇忍住往明江昀身后藏的冲动——你俩居然是双生子?
“按一般套路来说,明和郁恐怕是遇到了一个仅靠她是无法解决的大麻烦,而这个麻烦显然涉及我们在场所有人。”她接着说。
“换言之,有一件相当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我们一无所知,但明和郁早已知晓。”
“我们需要在此看完明和郁的一生,找到危险的源头,共同商议解决办法。”
终止这场……不知何时才能停止的酷刑。
人随流水去,景随雾悄转。
压抑的阴云下飘着细细薄薄的雨丝,宫人们加快脚步,抓紧时间为主子打理宏丽殿宇,没有人注意到河里浮着一个不走寻常路即将出宫的小主子。
就连等在贤妃宫中的太子都没有发觉。
小明江昀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低头承受着往来宫人们对他这个以男子之身占据储君之位的种种非议。
他有求于人,只能默不作声。
只不过,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等到十二年这么久,他才有机会得知这一天究竟生了什么。
让他再也没能等回那个会喊他‘昀昀哥哥’的妹妹。
阿郁。
明江昀知道虞潇看过来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虞潇倾向于第二种情况的原因不止是外部危机需要警惕。
还因为明和郁是他的双生妹妹。
他们本该远比任何人都亲近。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我们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虞潇意味深长地说,“现在,珩王殿下即将引领我们找到答案了。”
(梦开始的地方--前排寄存处)
(接)
观前提示:
1.女尊,但男帝,微低智权谋,纯背景板,所有离奇设定只为故事服务;
2.各种恶劣xp,文案上标注部分,薛定谔的18+(至少18+进无风险),吃不了不硬吃,没有任何恶意导向,没有任何恶意导向,没有任何恶意导向,望知悉;
3.本文又名《大结局的我们突然开始走马灯》《大型回忆杀之黑历史现场》《丧系疯批的训狗日常》《不,我没听过这个设定》……
4.非典型观影体,回忆杀、回忆杀、回忆杀,这是一本大型自我攻略(划掉)回忆杀;
5.祝观影愉快。
……
…………
大熙王朝,盛京,十月十七。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霜没几天,盛京这地方终于迎来一日的灿阳高照。
这天,也是新帝登基的良辰吉日。
禁军开道,仪仗百里,满朝文武随新帝祭拜完宗庙,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宫的路上,万众瞩目的却不是大熙朝第二个以男子之身成功上位的当今新帝。
而是有着大熙最后的正统之称的珩王殿下。
此刻,她正在打瞌睡。
大喜之日,此人未着半寸仪制礼服,虽全程随驾,但她一不拜天地,二不拜祖宗,更对新帝爱搭不理。
眼瞧着登基典仪过半,心里各怀鬼胎的大人们挨挨凑凑,商量着一会儿珩王造反,他们该如何见机行事。
“……”
时任大理寺少卿的叶尘音大大方方挤过去,“怎么说怎么说?那位已经有章程了?”
“没准。”
“?”
“嗐,这是能明说的吗?”
“你瞧就是了。我们礼部为了把朝服改成殿下的样式可是忙了好些日子,我是眼瞅着尚书大人亲自送去王府了。今天可好……”
“殿下一支钗都没往脑袋上插。”
话是这么说。
但珩王那人难道不是一向如此?
她连先帝的面子都不给。
叶尘音眉梢一挑,“所以……?”
“这明摆着对上头那位不满嘛。”
小声说着,几位大人叹道,“如今这世道,男子抛头露面已是倒行逆施,这皇子称帝……你看看先帝最后……唉,这日子不好过咯。”
叶尘音不走心的应和着,瞅着几人的面孔,将名字记下,多瞧两眼就觉得几个莫名悲愤扼腕的面熟,像是被幽禁的皇女们的拥趸……她心里有数了。
这是看自家主子倒台,自己要被新帝清算了,所以把心思打在珩王身上,等一个‘拨乱反正’?
珩王啊……
这位和先帝有弑母之仇的女儿,与新帝可称夺位之敌的胞妹,当今唯一没有被幽禁封地,好模好样封王干政、领兵打仗的亲王——明和郁。
可未必如你们所想,对那个位子有什么执念。
叶尘音遥遥望着远处玉辂里稳稳当当打瞌睡的皇女,神色缓缓复杂起来。
……
…………
第六个。
那种好像自己死了很惨,正在被人悼念默哀的感觉愈发强烈。
第一个人这么看过来,明和郁还不动声色地找过去看看是谁又打什么主意准备做什么,第二个这么看过来,明和郁就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第六个。
队列九寺,蒙先帝看重,位居三席的大理寺。
是叶尘音。
明和郁都懒得睁眼。
她们春秋殿的人不止脑子有病,现在都开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这就是明江昀登基的结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明和郁心如止水,被迫早起参加登基典仪的郁气散尽,现在只对这晒得慌的太阳有意见,一心能一觉睡回王府。
在她的地盘上,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在床上滚着睡,在桌子上躺着睡,在石头上倒着睡…在池塘里躺着睡……在房梁上吊着睡……睡……
“——阿郁。醒醒。”
温沉的嗓音轻唤,四下里鸦雀无声。
低垂的眼睫缓缓抬起,明和郁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年轻帝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困惑。
“有事?”
与她拥有相同眼型轮廓的胞兄有着跟她截然不同的温和气质,为太子时清润雅致,为帝王时从容淡定。
犹记不久前,明江昀率春秋殿逼上云宫时,被老皇帝下令刀斧加身依然泰然自若、手掌乾坤的样子。
明和郁当时还想着这下终于能撒手不管,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她一个人在王府里睡到地老天荒……
总之就是没有今天这么奇怪。
哈,也不对,今天奇怪的事太多了。
就比如明江昀,抛下身后一众朝臣,就这么站在这看了她许久。
有刹那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在明和郁支着头又快睡着的时候,明江昀终于开口:“想睡的话……我让人去清平苑收拾一下,你去休息。晚点,我有话想跟你说。”
“……”
明和郁偏头不动,唇角却缓缓扬起一点弧度:
“明江昀,我只说一遍。”
在年轻帝王意识到这话有歧义之前,一身雪白长袍的女子仔细拂去袖上的褶皱。
直起身,她居高临下回视缀在身后不敢抬头的满朝文武——尤其是今日老在看她的那帮人——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她说,“我对你的皇位不感兴趣。”
如今更对登基典仪失去了兴趣。
很无聊。
等到了明江昀登基,却没有想象中的期待。
两步翻下玉辂,明和郁背过身时,已遮掩了心中翻涌的思绪。
袍角翻飞拂落,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有这功夫看你登基,不如让我回去睡觉。”她懒洋洋一摆手,“走了。”
宫墙高耸,天地狭窄,从东走到西,整整三千步,明和郁眼中仿佛总空无一人。
她不回头也不看任何人,裹着一身轻飘飘的空茫,只身前往看不清方向的远方。
她走的潇洒。
终于也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抛在脑后。
她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都找不回,如今终于放下了。
——
但这世上总是如此。
偏要事与愿违。
——
入夜。
整理好今天一天发现的可(试)疑(图)人(造)员(反)待查名单,叶尘音看了看时辰,立刻洗漱上床,安详地双手交叠压在胸口。
火速入眠。
“哟,来得挺早。”
挣脱具有轻微吸力的‘水洼’,叶尘音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她做出‘睁眼’这个动作,立刻,眼前如拨开初勘的云雾,一切清晰起来。
连欠揍的声音也变得清晰:“看样子你今天很闲?”
正在琢磨眼前为什么是个破屋子的叶尘音嘴角一抽。
她低头看了眼整齐的衣衫,才推门进屋。
叶尘音低眉,拱手行礼,“大熙大理寺少卿叶尘音,问豊元易王殿下安。”
“说实话,不太安。”
言惊梦不客气的摊手,“毕竟我人还在软禁,一天天除了睡觉没别的事做。你们倒好,一个两个来得晚走得快……”
“你说,你们春秋殿的主子登基为帝了,我那肾虚得走路打飘的娘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呢?”
这位豊元的易王天生一双多情的潋滟桃花眸,眼尾再点一颗小痣,简简单单弯唇一笑,就是惑人的艳色。
就是说话不怎么中听。
可能人关久了心里就是多少有点扭曲。
反正这话叶尘音接不了一点,也不敢多看,支支吾吾勉强一笑,立刻挨到屋中等候的另一人身边。
“张帅。”叶尘音松了口气,“今日不用巡营?”
张栖正负手端详一幅画,随口回道,“巡什么营?她们豊元最能打的都站这了——喏,就问你她们老皇帝什么时候死的那个。”
叶尘音:“……张帅慎言。”
被点名的言惊梦笑吟吟地挥手,“张帅,需要本王为骁骑营提供我豊元的边防情报吗?你们要是把本王那个没用的皇姐打残了,本王说不定就能被母皇放出宫玩啦。”
张栖冷冷一笑,“王爷敢交,本帅怕是不敢要。”
“要什么?”
正说着,又一人推门而入,“豊元边境的布防图吗?那种东西难道不是满大街都是?”
这人毫不客气,冲屋子里所有人一次拱手拜过,兴致勃勃地接入话题,“而且九假一真。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还能这么玩?”
“拿自家边城百姓作饵,勾引大傻子袭关,以此完善布防漏洞。”
“真是……”
“你说这人得倒霉成什么样,才做得易王殿下的子民?”他笑嘻嘻拢袖,突然看向门外,“不会是逃婚的时候,人都顺着折柳江走出二里地了,还能被归家省亲的老父亲船头相遇,抓回去成亲的那种吧?”
正反手关门的女子:“……”
当众揭短,太过分了!
她立即嘲讽回去,“是啊,游某比不得你们万象学宫,司业联合教习博士收钱办事作舞弊大案,居然一个不小心没捂住,让自己人检举告发了。”
“这是哪个姓崔的学宫院长,这么倒霉,被一道牵连,险些下狱?”
众目睽睽下,互揭老底的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对视,在战火彻底铺开席卷到每个人头上之前,接连进屋的四个人一露面就成功熄火。
这间屋子实在破败,门轴被蛀了个大窟窿,门框严重变形,开门关门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声。
此时,大门一敞,众人的注意力顿时拉走,才发现门外的天气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从初时的枯叶秋景变作了冬日小雪。
推门的是个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他候在门边,一个红色的影子就这么卷着寒意飞身而入,在他们身后,两人不紧不慢地先后进门。
先的那个进门就得到了熙朝几位臣子的拜迎,连豊元易王都敛了神色,称一声:“熙帝。”
后的那个是被明江昀客客气气请进来的——进屋前,明江昀看起来还有点愁。
“昨日还能把衣服匀一匀,可国师是先灵之体不得沾染凡尘俗物……这要怎么办?”
他挡在众人身前往里看了看,“这是谁的屋子?阿郁的?我记得阿郁有很多件织云会扔在各种地方……姬疑?”
“无妨。”
跟在他身后的国师摇头,虽卸冠散发,仅着薄衫,但他一露面,不需屋中众人垂眼退避,他身上已浮起云雾用以遮盖身形容颜。
飘渺薄尘一步一落,姬疑静静立在帝王身后,险些连声息都消没。
像鬼一样。
明江昀:“……”
他默默侧身,以便自己能看见所有人,“看来我与国师是最后的客人?”
“怎么会?”言惊梦指了指门外,“最后一位客人,这不是来了?”
众人一道看去,就见门外风雪渐大,天色乌沉沉一片,分不清白天黑夜。
但破屋的不远处就是盛京。
随着皇宫最高处的极星阁被人提着灯一层层点亮,城中的家家户户也成片成片染上温暖的昏黄。
只是这极星阁的光和热注定铺不到更远,破屋坐落沉寂的山峦,被皇城轻易化去的风雪将破屋吹透,让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感到浑身发冷,手指冰寒。
然而他们这会儿顾不上自己,入梦的几人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是一只被削了一半皮肉的手。天寒地冻,发黑的血凝结成冰,能看见死死扒住山道石阶的五指没了一半。
一声嘶哑的喘息后,再度发力的手腕挣开鲜红的血,带起一双猩红的眼睛。
很好,果然又是她。
大熙疯王,名不虚传。
所有人心里想,但没人敢开口惊扰。
她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徒手爬上悬崖,被刮去半身血肉,本该死透了,偏就吊着一口气,非要赶到这里来。
为什么?
这里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所有人被这双眼睛慑住的时候,叶尘音一声惊呼瞬间转移了他们的注意:
“火、火烧京城?!”
什么?
顿时,众人迅速回头,震惊地看着顷刻间被火红点亮的半片天空,远远的,他们竟然还能听见从京城里传来的号角声、嘶吼声以及惨叫声。
张栖脸色一变,“敌袭?!”
“不对。”游棠鸢皱眉,“城外压阵大军的数目不对,顶多三万人的兵马,怎么可能越过京郊驻军杀进皇城?是反叛?”
张栖:“谁叛?先帝亲子只有陛下、琰王和珩王,嘉和帝禅位先帝之后,那些皇女皇子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先帝严防死守,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反上京来?”
不是敌袭侵占,不是反叛报复,那会是什么?什么样的疯子会对火烧盛京感兴趣?
——疯子。
倏地,众人头上像被浇了一盆凉水。
还真有一个对火烧盛京感兴趣的疯子。
比如说正像具烂了一半的尸体向他们爬来的这位。
“哈……”
冲天的火光映亮寒夜,一声喉咙里撕出来的扭曲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不成人形的明和郁倚坐在断剑旁,她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每一次喘息都鲜血淋漓,可她仰头望着盛京大火时,仍难抑对此情此景发笑的冲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死了!都烧死了!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这样子是疯的差不多了。
所以火是她放的?
为什么?
众人脑袋上简直爬满了问号:
这条时间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大人自元兴朝始的霉运离她而去,林大人不存在的地方从工部变成礼部、太常寺、鸿胪寺、刑部……
低调的在六部五寺轮了一圈后,林大人凭资历入中书,差一步,直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
元兴十七年十月二十日,林知菁雇凶绑架镇国侯长女,事败,自尽家中。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关节没有打通——
“谁保了林知菁一命?”
叶尘音盯着琉璃灯发呆。
虞潇在废王府找到了明厌歌父君元贵君的牌位,但明厌歌不知所踪。
林知菁和明厌歌,是谁在祭拜元贵君?
明厌歌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在盛京?
林知菁绑架游棠鸢的女儿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
“明和郁为什么不早杀了明厌歌?”
明和郁逼反林知菁的这一局里,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叶尘音跌跌撞撞扑向窗口,望向珩王府的方向,“殿下……”
比起宫里宫外为林知菁、明厌歌和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大战连夜奔走的同僚们。
叶尘音作为常年夜宿珩王府,曾经是离珩王殿下最近的人,从拿到折子的那一刻就出现了微妙的直觉。
——这是明和郁早有预料的事。
当然,不是说明和郁在此前的时间线里经历过,而是,眼前这个局面根本就是明和郁一手设计出来的,她自然什么都知道。
可是,她的目的是什么?
稳定明江昀的朝局?消弭一场大战?还是要借这混乱的局面做什么?
不、不对。
叶尘音头疼欲裂,无数个念头在脑中回旋。
她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蹒跚前行,被黑暗笼罩的恐惧在砰砰心跳中发酵。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在哪里。
入主兵马司是明江昀主动,调查林知菁是明江昀的命令,撞上游清仪被绑架也是偶然发生,林知菁自尽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还是不对。
绑架游清仪的是林知菁没错,可林知菁为什么要挑这个时机?她要借此达成什么目的?
她——明和郁——又借此达成了什么目的?
再有林知菁自尽,她为什么如此仓促就下决定?明厌歌已经整军完毕时刻准备发兵?此时逼宫谋反真的是最佳时机?
明和郁、又在其中做了什么?
她不知道。
熟悉的夜路,熟悉的更鼓声,熟悉的门匾。
叶尘音仰头看着珩王府三个字,眼中是恐惧,是茫然,是不知所措,是……
“啊。”
叶尘音忽然想起来,“殿下今夜不在家。”
上个月,叶尘音跑路之前,明和郁见她频频走神,精神不济,就让她回去休息。
‘这个月、到下个月,都不必来府中了。’明和郁躺在池塘水面上说。
人家是满船清梦压星河,珩王殿下就干脆和星河融为一体,场景一度宁静到安详。
‘抱歉,殿下,我……’
叶尘音想说什么,被明和郁轻轻一声笑打住。
‘不重要。’
‘没有什么事会因为你耽误。’
叶尘音:‘……’
说自己下属是废物的上司是屑。
无法在屑上司手下待满最后一个月的下属很快消失在王府,并自此以后再也没敢靠近一步。
……也没机会再靠近。
因为她叛离了珩王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和郁终究没有杀了她——兴许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在失去副手后,珩王府失火,与此同时,珩王在盛京各处的暗桩一并烧了个干净。
珩王喜欢玩火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来不及调理更复杂的思绪,打断游棠鸢重塑信念进程的是柳如樨面对的又一轮危机。
柳如樨没能成功逃脱这件事明示他们这一夜、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开始。
但很奇妙,‘小明和郁在场’加‘柳如樨十年后还活着’这两件事,给了众人莫名的安全感。
“小殿下能敏锐察觉变化的能力太恐怖了吧?”
陆溪月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直觉让她再次往明江昀身后缩,“我感觉我的眼睛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我知道那里肯定有什么,但我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强制体验让所有人都不自在,会武的不由自主绷紧身体,手臂摸向放着随身武器的地方。
戒备!
危险!
——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
这就是感同身受吗?
他们说的是字面意思。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年里所有刺杀珩王的刺客全部有去无回了。”张栖深吸气,眼中涌现战意,“就凭这个,没人能近她的身。”
月影、风声、桂香里混杂的油腥,每一处发生变化,都会促使长期处于危险环境的躯体立刻发生同样的变化。
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只能说明角度不一样,只要他们站的和小明和郁一样高——比如趴在房顶上——他们同样能看见厢房外有一点浅浅的影子正在冒头。
柳如樨知道今夜的遭遇处处诡异离奇,早已做好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的准备。
比起牢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厢堂男儿们,柳如樨身上有一种敢于豁出去的锋锐。
以及审时度势的冷静。
被尖刀顶住腰的时候、或者更早,听见身后风声诡变的时候,柳如樨就立刻做出准确的判断。
“你、你是来此偷盗财物的吗?那你可能走错路了,保管寺中香火钱的方丈不住在这边。”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柳如樨一边刻意半遮半掩的拖延时间,一边扫过院门——还是紧闭的——他思索着那个为他打开门的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引他送死?
向他传递消息?
前者不考虑,二选一没结果。
后者的可能性不小,仇恨游棠鸢的敌人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在这。
他还要做什么?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呵,钱财?对,我要钱,不止香火钱,你带来的我也要。”
被成功引导暂时不会灭口的面罩女人阴沉沉地哼笑,没有收刀,反而往前指了指,“还不带路!”
这小伎夫在拖延时间,她看出来了,但那又如何?
今夜注定会有一场大火。
面前强装镇定的柔弱男子不知道自己正在不安的发抖,他装作顺从的带她出了院子,小心翼翼往隔壁走去。
今夜明月高悬,桂香浮动,微风掀起的发丝扫过刀刃,晃了面罩女人的眼,看见显露柔软美好的线条。
小妹为她们补充的计谋忽然在她脑子里发酵出别样的味道。
很好。
没能在院外看见等候的花枝,柳如樨心情有些复杂。
真的有下一步?
那个为他开门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游棠鸢紧盯小明和郁,感觉自己浑身有虱子在爬,暴躁又无可奈何,“如樨到底哪里惹她怀疑?”
寂静深夜,神佛合眼,对即将发生在寺中的暴行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而见证一切、推动一切的人,在翻身下去把小奴打晕弄到别处后,依旧保持着诡异莫测的行动,无声无息跟在两人身后。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那份卷宗到底是真是假。”言惊梦在小明和郁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发现她从花枝身上搜了个火折子出来,“你们确定这火最后不是她放的?”
张栖却没有他反应大,淡淡如心死,“有什么区别。”
“嗯?”
张栖:“她到底是只放了个纸包,还是放了一把大火引来兵马司,都不影响一件事。”
“‘她在洗脱我们游小世女的嫌疑上出了力’。”
而这件事影响的人是谁?
言惊梦看着时不时走神的游棠鸢顿时明悟,开始为自己忧愁起来——他没有得罪过这位珩王殿下吧?
不要吧,他难道也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吗?
不知道在场的有没有良心、会不会被梦境触动,十年前的小明和郁肯定已经抛开了不算准确但一定会干扰她判断的那部分,漠然地观察着柳如樨的一举一动。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她怀疑的柳如樨露出破绽,可柳如樨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相信,他不是她怀疑的那个人呢?
她们提着心看柳如樨被劫持,用性命赌一个敌我不明的人给他的自救机会。
柳如樨没能等到。
就在他收拾着财物拖延时间、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一只手猛地箍住了他的脖子。
柳如樨猝然睁大眼睛,惊恐慢窒息一步占据他的身体,他被大力掀倒在地,疼痛的雾水漫过他眼中倒映的面容。
“哈哈哈哈哈!赚到了!”
“嗯——你的这张脸、这张脸真不错!好了好了,小兔子,你活蹦乱跳的样子很可爱——但你不能再这么活泼了。”
“现在,姐姐带你享受极乐如何?”
脱下面罩后女人一张平平无奇的那张脸上,细纹和褶皱被大大的笑容撑开,兴奋、激动、恶欲、迫不及待……像开闸的水,将柳如樨冲入不可挣扎的深渊。
“不、不行……!”
“放…咳咳、放开我!”
“我不行、不可以!”
被撕开衣服,柳如樨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谋算、计划、秘密、可疑者——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没有身体被剥开、灵魂被侵犯的一刻让他感到恐惧。
然而……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你不该早就习惯了吗?
柳如樨感觉自己好像被撕开成了两半,一边是前半生永远在漠然等待的失望,另一边则拉扯他的意识告诉他。
你不能放任,你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放在他人的砧板上,像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
你不再一无所有,你已经、已经……
‘砰’!
一声巨响惊醒了两人。
柳如樨还晃了下神,面罩女人则惊恐不悦地扭头,一边还不忘提刀戒备。
他们回头,门边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
女孩黑洞洞的眼睛穿过凶恶施暴的女人,直直落在柳如樨身上。
“你怀孕了。”她说——她拖长了声调,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
这四个字不止镇住了破口大骂的游棠鸢和拦着她不要激动的其他人,也拉扯回柳如樨的神智。
他下意识收紧捂住腹部的手,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滞,更危险的气势刺向他,柳如樨本能地蜷缩起来,眼中流露出恐惧到极致的、凶恶。
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两个突转震了一震,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啊?
顾不得细想,他们听见明和郁居然又问了一遍:“你怀孕了?”
这件事真的这么重要吗?
十年后的几人不知道,但压在柳如樨身上的女人已经被这忽视和挑衅的举动激怒,她狠狠一甩撕开的衣领,一边提刀就往明和郁身上砍,嘴上还骂骂咧咧:
“你他爹的是哪来的小贱崽子?!死了爹啊还是死了娘?下辈子记得别管老娘的闲事!”
锋利的砍刀劈头砸下,去势凶猛,但很离谱,见此情形居然没有人闪躲——梦境内外都是。
只有看着刀锋扫到女孩头顶的柳如樨眼眶深红,竟然翻身过来想要拦住女人,“不要!”
刚猛粗暴的砍刀不因任何阻挠变得迟钝,女人脸上已经露出了嗜血的快意。
下一刻,这刀无比迅疾地——也不出观梦小队任何人预料——落到了女人自己身上。
一声爆烈的惨叫开了个头,只见完全沉浸在思考中的女孩蹙了下眉,还勾连着血肉的刀刃一提、一撇,更多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女人就再也没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就好像柳如樨一开始听见的那声短促的尖叫。
这是他开启今夜冒险的引子,此刻,他亲眼见证了命运的完美复刻。
“……”
柳如樨本能地蜷在地上,胸膛起伏急促,眼泪无声滑落,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好似还没能从刚才的反杀中回过神来。
而女孩已经缓缓收回踩着女人断肢的脚,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他,比提刀女人更恐怖的气势慢慢铺到柳如樨面前。
她锲而不舍地问:“你怀孕了?”
所有人:“……”
游棠鸢已经开始开始深呼吸让自己强行冷静,崔忱听见她喃喃说了句,“我就知道,这里最危险的果然只有明和郁。”
而言惊梦虽然对此类事件的发生没什么感想,但也不由得在女人的血溅开一地的时候,愉快地表示,“死得好。”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明江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攥紧了手指,垂下的眼睫颤动不已,脸色慢慢苍白。
崔忱:“……”
他试图把众人的目光拉回明和郁本身,“我不记得珩王有因‘幼子无辜’这样的说法,就放过目标的事。”
他看向叶尘音,后者回忆了一下,表情突然复杂起来,最后,她迟疑着,居然点了下头。
“虽然不明显。”叶尘音说,“殿下的确有一些无论什么情况都会给予一定信任的标准。”
她强调说,“仅我所见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究竟是不是,我也不能确定。”
“怀孕的男子。”崔忱一顿,“这算什么标准?”
游棠鸢冷笑,“放她身上听着像是在准备什么邪术。”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旋即大惊失色,“知道如樨怀有身孕,她要对他做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
不如说,虽然压迫感很重,但柳如樨确实没发觉眼前的女孩要对他做什么伤害性的举动。
相反,在轻描淡写反杀了面罩女人后,她绷着的小脸开始从冷酷缓缓融化成了什么都没有的淡漠。
就好像她今天的行动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
不过,她显然还有最后一个步骤作为此次行动的收尾。
柳如樨满腹困惑还没来得及整理出个头绪,他眼前这个小姑娘就两步跨到了他面前,伸出手——
扼住了他的喉咙。
十年前后所有人:“……”
“!!!”
完全不知道有人正在十年后为他发疯,柳如樨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就昏了过去。
他在昏迷之前的想法只有一个。
这小姑娘用以刑讯的手法比之躺在地上的面罩女人,不能说是娴熟。
应该用专精来称誉。
以至于柳如樨再醒来发现自己正蜷在一个坑里的事,都没能给他造成什么冲击。
仰头望着朗月高悬,他无言以对:“……”
所以。
今晚发生的一切,目的只是为了绑架他到坑里来吗?
提起云宫,所有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前阵子先帝在此驾崩之事。
至于先帝为什么驾崩……
虞潇环视一周,目光最后回到明江昀身上。
整挺好,逼宫小队全员到齐。
当任皇帝·明江昀:“……”
压力更大了。
明江昀扶额,偏眸扫过一众人,先关心最无辜的受害者,“清仪可找到了?”
游棠鸢早先飘游的眼神已经定下,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明和郁,点头,“谢陛下关心,清仪安然无恙,已经随臣夫归家。”
顿了顿,不等明江昀为难,游棠鸢‘扑通’一声行了个大礼,率先发作:
“陛下,今日臣不慎与禁军发生冲突确为臣之过,臣罪责难辞。但此事另有隐情,请陛下容臣详禀。”
——什么叫‘冲突’?
重云邈难以置信地看着游棠鸢,满眼写着‘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兵马司的确是陛下送到明和郁手上的,可任谁也没想到明和郁上任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的事,这简直是明和郁亲手送上的把柄!
但——游棠鸢你怎么回事?
你不是向来冲在反抗珩王暴政的前线吗?
还是说……游棠鸢也变了?
重云邈想起最近同僚们的异样,顿时冷静下来,静静地听游棠鸢还能搞出什么昏招来。
没关系,就算只靠他自己,他也一定会拯救失智同僚于珩王的阴谋算计之中!
就听游棠鸢凝气沉笃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要状告中书舍人林知菁为官不正,罔顾国法,行不轨事,竟然雇凶当街劫杀朝臣之女。幸得珩王殿下慷慨相助,及时解救臣女。”
千古难说一句珩王的好话,一殿人瞠目结舌看着游棠鸢,却见这人拧着眉头噎了半晌,干脆磕头作最后陈词:
“臣蒙陛下深恩,自领兵之日起,履职尽责未有一日懈怠,臣女无辜,何遭此祸?今有林氏此等居庙堂之高却不思百姓安居之人在京作乱,臣亦忧心宫禁安危,请陛下彻查,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明江昀深沉凝视着游棠鸢茂密的头顶。
好官腔。一听就知十成假。
“林知菁?”
帝王一字一顿念过,游棠鸢听出几分复杂,顿时闭着眼补充道,“回陛下,殿外现有四名人证,皆是珩王殿下率兵马司擒获,陛下可令此四人与林氏对质。”
说完,游棠鸢抬头,侧身再拜珩王,“臣在此再谢珩王殿下搭救臣女大恩。”
“很不必。”明和郁瞥她,似笑非笑,“只要镇国侯你自己的麻烦不牵扯到旁人,若你能自己解决那就更好了。可惜。”
你总是做不到。
“……”
游棠鸢无话可说,恨恨瞪了明和郁一眼,等明江昀搭戏。
——春秋殿一党和珩王对戏并不少见。
早年先帝还在的时候,珩王就很乐意用一切手段给老皇帝找不痛快,哪怕是跟春秋殿同台唱大戏。
反之,如果春秋殿要应对老皇帝给的不痛快,他们也很乐意把珩王拉下水。
问就是敌人的敌人理所应当该是朋友。
明江昀还以为这种默契已经在老皇帝驾崩之后消失不见,眼下看来……
“珩王的意思呢?”明江昀娴熟配合,“是当殿对质,还是交由你兵马司过堂?”
前者是用谋害世女的罪名把人按死在这;后者则意味着此人只是计划中的一环,摸不准就是一个钓鱼执法。
明江昀看向明和郁,没从那张笑容虚假至极的脸上看出什么。
明和郁打了个哈欠,“随便。”
……他猜是前者。
这行事手段随心诡异的人居然就这么被重云邈押进宫,今天不解决林知菁的事,他们谁也别想简简单单从云宫脱身。
也说不好是在云宫跟珩王面对面,和在梦里暗窥小明和郁,哪个刺激更小一点。
帝王决定当即口谕召林知菁进宫。
林知菁,中书舍人,嘉和十四年进士,为官二十年,历两代帝王更替,说不准新朝便要提她做宰相。
看着前途无量。
可明江昀一共就写给明和郁三个名字,此人便列居首位。
等人的时候,明江昀抽空处理其他政务,批着批着就摸了一手黑,“……”
翻回首页一看:明和郁呈报。
明江昀开始质疑朝臣们的工作效率。
明和郁是怎么做到昨日下令调查,今日就递上折子下好套子准备抓人的?
她期间还处理了一桩绑架案,阴差阳错救了游棠鸢的女儿,顺手就干脆利用游棠鸢把事闹大,完美掩盖了真正的调查目的。
哦,她还抽空打了游棠鸢一顿。
看在女儿获救的份上,游棠鸢还不敢跟她大声说话。
……
既有如此手段,她为何依然苦苦挣扎于时间轮回之中?
看完奏报,明江昀有些心绪不安,但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打起精神,准备见一见这位‘林大人’。
这时,一个宫中内侍轻手轻脚冲进殿内,一个膝滑扑倒在众人之前:
“陛下,宫外传召的人回禀,中书舍人林知菁林大人自尽了!”
……
…………
黄昏时,天光暗淡。
镇国侯府内,越靠里,灯火越盛,遥遥传出饭菜香气,温馨的烟火气扫去侯府家人单薄的清寂。
为安慰受惊的女儿,柳如樨亲自下厨做了她喜欢的酒酿桂花圆子和各色小炒。游棠鸢送人回来的时候说要进宫,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便提前开饭。
看到一桌子丰盛菜肴,今年整十岁的游清仪小朋友眼前一亮,不再围着柳如樨团团转,直扑饭桌。
知道姐姐今天差点死掉,六岁的游霜月小朋友乖乖坐在桌边没有跟姐姐抢第一筷,让一边侍候的花枝姑姑布菜。
游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游清仪捧着圆子吃出幸福星星眼,游霜月就很好奇地问起姐姐今日惊心动魄的被掳经历。
要说这游家姐妹自小便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除了自家老父亲,她们连镇国侯本人的黑脸都不怕,胆子大到超出游棠鸢的预料。
可被绑架还是头一回,大家心惊胆战了一下午,眼神儿没敢从两位小姐身上挪开。
不过,重新回忆被掳这件事,游清仪可能会在晚上忍不住缩进爹爹的怀里,却不会在一家人围坐的饭桌上吝惜口才。
游清仪:“今早娘亲头上被打了那么大一个包,我想她一定是说话太难听所以被人讨厌了!我就想着去南街孙记买点芝麻糕回来给娘亲,那家铺子的芝麻糕可甜了,还酥酥软软香香的,比爹爹做的桃干还甜!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爹爹……”
游霜月:“……”说了这么多还没到重点吗?
柳如樨:“……”这话让你娘听见你的屁股又得开花。
花枝见缝插针往清仪小朋友空掉的碗里添菜。
虽然清仪小朋友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从娘说到点心又说到明天可不可以再多一碗圆子(被柳如樨无情拒绝),但小朋友总体还是非常满意——
爹爹和妹妹超级喜欢我观中脱险这一段!
游清仪心想,我果然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勇猛!
可以显摆的素材+1!
“哦对了,”说到兴头上,游清仪两眼放光,兴冲冲对柳如樨说,“爹爹,我在观中遇到一个道人,我在出逃的时候差点被追兵抓住,她掩护了我!”
没注意到父亲忽然沉下的眼神和花枝姑姑陡然凝住的神情。
游清仪兴奋地说,“林道长的功夫好厉害!爹爹你要为霜月择师的话,可以选她吗?她叫林斯绮,说是客居观中候考,一定很有学问。我想跟她学武!”
看着女儿亮亮的眼睛,柳如樨有一刹那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那味道裹在昔年往事中,如今陡然想起,止不住的相似感让他惊愕。
十年前,游棠鸢下狱,青山寺,绑架,未慈。
今日,游棠鸢昏迷,玉真观,被掳,珩王。
又是游棠鸢无法抽出手守护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十年前是他,今日是他的女儿。
他还记得昨夜游棠鸢心绪不宁,以及今早出门找珩王的样子。
“……差什么?爹爹,你怎么了?”
稚嫩的声音传进耳中,柳如樨低头,游霜月担忧地看着他,“爹爹你在发抖,是不舒服吗?”
差什么?
柳如樨勉强牵出安抚的笑容,“别担心,爹爹只是、有些不放心。”
游霜月敏锐问道,“不放心娘亲吗?娘亲她……”
‘砰!’
院门忽然被撞开,一名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尖叫:“不好了不好了!主夫,小姐!君侯出事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花枝骤然上前拦住闯入的小厮,厉声呵斥:“放肆!小姐和主君在此,岂容尔等胡言!等等,不对……你不是今日随君侯入宫的人,岩九,怎么是你?”
花枝一皱眉,招来侍卫将人按住,押到院中。
“请主君先派人去中书舍人林大人府上!”岩九也不浪费时间挣扎,跪在地上急切高呼,“林府大火,君侯和珩王皇后她们进入火场后一起失踪了!”
“什么?通报陛下了没有?等等。”花枝先是一惊,随即想起什么,脸色忽然变得古怪。
柳如樨快步走来,也问,“君侯和谁一起失踪了?”
岩九焦急的情绪被两人跑偏的问题一卡,茫然答道,“是珩王殿下和皇后殿下……?”
柳如樨:“……”
花枝:“……”
噩、噩梦重临?——怎么哪里怪怪的。
“爹爹!”
游清仪牵着游霜月跑来,两个小姑娘一起抓住柳如樨冰凉的手,紧张的仰头问道,“娘亲怎么了?娘亲没事吧?”
“会没事的。”
柳如樨一晃神,揉了揉眉心,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这顿饭算是吃不下去了。
柳如樨安抚过孩子,当即吩咐人跟他去林府,又命人去宫外等消息。
马车上,岩九将过去一个时辰发生的事一一讲与柳如樨听。
“早些时候,君侯命岩七去玉真观调查林斯绮,仆便随君侯入宫。”
“等了不多时,先是传召内官出宫,却很快回宫,并不见人。随后,君侯与皇后、珩王几人迅速离宫,抢了宫卫的马,直奔南街玉莲巷。”
……
南街有二巷,东池越,西玉莲,这两条巷子大多安置了官员府邸,中书舍人林大人家就在这玉莲巷中。
“林知菁名下没有任何房产。”
一行三人下马,仰头看了一眼门匾,虞潇回忆了临走前火速看过的奏折,“但这上面不是写着林府?”
“只要同姓,大家在五百年前就是同族,同族的房价总是较其他姓便宜。”游棠鸢率先往里走,迷惑道,“怎么会有当了二十年官还没能买房的官?”
“京官也没有清贫成这样的。二十年,她就没做出过什么政绩,让老、咳,先帝赏个房子住?”
在皇城内城,越靠近皇宫越是达官显贵,比起池越巷因许多高官豪族在此承继,玉莲巷虽在隔壁,却大多是背井离乡、家底微薄的小官抱团租赁。
但宦海沉浮,再官微势弱的人都能攒到买房子的钱,于是纷纷搬离玉莲巷,而玉莲巷向来不缺租户,久而久之,这两条相邻的巷子就传出了极贵与极贫的名声。
所以专门在玉莲巷购置房产的京官不多。
但像林知菁这样当了二十年官还没有一套自己房子的也很少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和郁冷漠的眼神平等的嘲讽每个没看过奏折和看了但依然脑袋空空的人。
“……”
虞潇有一种监考帮着作弊都没考上60的刺痛感,“有一条,你说林大人官声极好,她每年都会资助入京赶考的学生,衣食住行,笔墨纸砚,只要求到她面前,她甚至可以全包。”
“所以我们对她反而没什么印象。”游棠鸢恍然大悟,“她的人缘确实很糟。”
“为什么?”虞潇,“你说她遭人嫉妒我还能理解。”
三人大大咧咧跨正门进府,没遇到任何拦截,只听里院声音嘈杂。
顺着最闹腾的地方赶去,转过月亮门,一个尖声男人指天骂地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我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安分的!这下好了吧?吃我林家的、用我林家的,拿我林家的钱给野人花!现在还死在林家了!”
“混账!贱人!你怎么不早点死呢!”
明和郁抱着胳膊细品,冷冷的目光一扫。
熟练地猫进角落偷听的两人:……不好意思,习惯了。
在珩王殿下用(死亡)微笑清场后,她们继续试着从方方面面把纸上的林知菁从三个字扒出剪影——
三人从各种方向观察伏案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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