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来人是谁?
来人正是白鹿镇镇守派来办差的衙役。只用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讲清楚了。
事情本来也不复杂,就是陈家村去了白鹿镇的这几个人找了一个晚上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天气冷,屋子里烧了火盆取暖。可能后来大家都喝醉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窑上发现人没来上工,找人的时候才发现一屋子里的人全死了。“屋子关得太严实,中了炭气,全死了。”衙役十分惋惜地说。
白鹿镇本属京城太守府管辖,不单设镇守,但因其是产盐重地,尤其是到了冬季产盐之时,往来人流众多,琐事极多,若桩桩件件皆要太守府经管,十分不便。因此太守特请示吏部增设了白鹿镇镇守一职专门管理白鹿镇日常事务。白鹿镇虽然日常琐事极多,但居民们向来靠盐吃盐,日子过得富裕平静,这种死亡事件实在是极少的。
这一下没了六个,别的不说,六具尸体该如何处理都让镇守深感棘手。山遥路远,要把六具棺椁运回陈家村确实不太现实。镇守先请来六人生前所在盐窑老板各自认领尸首,以免搞错了各人的身份,然后请来僧人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亡魂,最后在僧人的主持下实行了火葬,将六人骨灰各自封装以方便运回家乡。此时骨灰尚在路上,镇守为示慎重,特意派人先过来报信。同时也给这六个人家里带了一笔钱来。
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几个人本不是在一个窑里烧盐,平时并不在一起吃饭,当日也不知是因何事聚在一起的。他们并不是在上工的时候去世的,按理是没有银子可拿的。但这种惨剧谁看了不动容?这几人都是精壮男丁,原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骤然撒手而去,家里的妻儿老小该怎么办?镇守与各个盐窑的老板一合计,老板们都表示愿意拿点银子出来补贴一下这几个家庭。衙役边说边把沉甸甸的银子从腰间解下来,郑重地摆到了桌子上。
族长看着桌上晃眼的银子,又看看门外,天色依然还是黑的,没有一点点要亮起来的模样。他心里升起一股悲凉,活生生的几个人,就这么几句话便交代完了,几句话和桌上的这点银子。银子啊,若不是为了挣这些泛着冷光的银子,他们又何必离家去那么远?若不是去那么远,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一直平安到老?
那夜的漫长还在继续,因为族长明白,这山村里的消息是掩藏不住的,它早已经在那一声凄厉的哭声中传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族长揣上银子,拉着前来报信的衙役一起,一晚上走进了一家又一家。他们走在路上,村子里的哭声越发绵延不绝,衙役手里的火折子将地面照得分外清晰,族长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看到身后只有自己和衙役两人巨大的影子,正象两个勾魂使者在村子里飘荡——
“最后一家了。”衙役轻轻地说,声音里有一种快要解脱了的感觉。当他们最后从村东阿福家出来时,天色终于破晓。整晚的哭声让村子里的狗早已停歇了叫声,鸡也过早打完了鸣儿,整个山村笼罩在一片惨淡中,族长疲倦至极,他理解衙役的感受,每面对一次死者的亲人就要感受一次悲伤,一次又一次地堆积,真让人承受不住。他和衙役一样,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然后迅速逃开,逃离身后那些哀哀恸哭的妇人,孩子和老人们。
他对衙役说了声,“大人,先回去吧!”
衙役张了张口,又摇了摇了头没有出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谁也没心情说话,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变得异常合拍,啪嗒啪嗒地在早晨的山村里回响。
族长被自己和衙役的脚步声扰得十分烦躁,他很想甩掉这声音,于是加快了步伐,打乱了与衙役相同的节奏,他略感轻松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在清晨黯然的薄雾中,他看见从自家门口的转角处怯怯地走出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