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板进来的时候,这一局刚刚开了骰盅,赌客们几家欢喜几家愁,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几乎没人察觉他的到来。但是,坐庄的博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此时他见老板忽然进来和掌事站在一起朝这边张望,稍稍有点诧异。这才下午,场子里看着热闹,其实下场的人并不太多,越夜越疯狂,晚上才是赌客们真正狂欢的时候。他心里虽这么想,眼神不过一闪而过,脸上神色未有丝毫变化,手里的推杆仍如常分配着桌上的利是。
贾老板敏锐地发现,就在博头抬眼看过来的那一瞬,站着的那个女孩子顺着他的视线向自己瞥了一眼,他正在疑心只是巧合时,只见小姑娘将头靠向身边男孩,低低地跟他说了句什么,那男孩子回头大喇喇地朝自己望了一望,肯定地对小姑娘点了点头。贾老板和掌事在男孩子的眼光里悟到眼前这两个奇特的年青人一直在等着他来。
博头手里的骰盅开始摇晃,原本的喧嚣在这一刻立马平息,赌客们都凝神静听,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此时异常激烈清脆,博头的手上下摇晃翻动,从下至上,又由上往下,“啪”,一声断金裂帛般脆响,骰盅扣到了桌上,赌客们从凝神中苏醒,各种声响纷扰而来,“大还是小?大,大,大……不对,小,这次一定是小……”
博头对赌客们的摇摆不定早已司空见惯,他无聊地等他们将利是推来摆去,并不催促,仿佛一个渔夫安静地等待鱼儿入网。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气定神闲地收网,“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这仿佛一句带有魔力的咒语,促使那些犹豫不决的赌客们一下子痛下决心,干脆利落地作出了决定。一个大汉满头大汗,将手中筹码往小的那一方推去,“就是它了,今儿就这一把了!我就不信了,还能把把开大?”后面的有几人附和道:“就是,我跟一个,连开好几把大了,还能把把都大?”博头面无表情地用手中推杆将筹码堆整齐,“买定离手,马上开啦!”
“大!”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轻轻往前跨了一步,向骰盅开大的方向指了一指,她声音不高但语气坚定。赌客们的大忌是拖泥带水,摇摆不定,俗话说“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但赌客们最难做到的其实就坚定两个字。多数人赌的不过是一把运气,哪里去找十成的把握?众人见她手中空空,没有一个筹码,人群中有人喊道,“谁家小姑娘上这儿看热闹来啦?可别乱说话呀,要是开错了那可是真金白银!”小姑娘还未及搭话,她身旁的年轻男子揶揄道:“自古以来,愿赌服输。她下她的筹码,你赌你的银钱,怎么,难道你这把输了还要算在她头上不成?”人群静了一下便哄笑起来,刚刚喊话的人自觉十分无趣,怏怏地缩回了头。
赌坊的伙计正好将小伙子换的筹码端过来,赌客们看到那盘筹码的分量,自觉地给那小伙和姑娘让出了一个座位。小伙子仍然站在那儿没有动,也没有接过伙计手中的筹码,他略略向骰盅大的方向伸了伸下巴。“千金坊”的伙计倒是见过世面,他们的规矩是不替客人下注,只见他把筹码盘放在刚刚空出来的那块儿桌面上,对小伙子躬身作一个“请”的姿势便退下了。倒是赌客们见了这一幕不淡定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全押?”
“对!全押,大!”小姑娘肯定地说,小伙子再没有二话,伸手把满盘筹码堆了进去。这一手别说赌客,就是见惯场面的博头也被整得有点懵了。这平淡的下午到底是哪里来的两个小愣头青?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边角落里的老板和掌事,掌事的脸上毫无波澜,老板依然一团和气,满脸兴味,正看得津津有味。
“开,开,开!”场中人们兴奋极了,都加入了叫嚷的行列。有些人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们自己买的是大是小,脑袋直往前凑一心一意只为看个热闹。
“3,3,6——大——”博头打开骰盅,照例拉长声调唱了点数。“啊,真的是大啊——小姑娘简直神了,运气太好了哇!哎呀呀,我刚才买的是小哇——可惜了,可惜了——”
在沸腾的人群中间,小姑娘和小伙子仍然安静如常,骰盅打开,他们甚至没有一点惊讶与欢喜,对于他们来说,一切早已了然于胸。接着他们又玩了几局,每一局都胸有成竹,每一局都胜券在握,赌坊里的法则永远是赢者为王,几个回合之后,赌客们都开始跟着她下注,后面的赌局真正成为在场赌客的狂欢,她说大,他们疯狂地大喊“大,大,大!”她说小,他们疯狂地高叫“小,小,小!”
从那天下午开始,这个小姑娘便成为赌客口中的传奇。那天下午从“千金坊”里出来的赌客们无不是逢人便讲这件奇事,人们在眉飞色舞的讲述过程中难免会添上一些自以为是的细枝末节,因此坊间流传着各种不同的版本,不管这些版本中间有多少各自的曲折,它们的结尾却完全一致,当日的小姑娘如今早已成为“千金坊”里名震四方的“天欢姐”!
“烨哥,烨哥——”李明烨被不大不小的叩门声敲醒了,呵,他竟在这里眯了一小会儿。他连忙坐正,手里拈着的果子居然还在,他轻笑一声,扔进了自己嘴里。外面的人并不急着催促,等了片刻又道:“天欢姐要回去了,在后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