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江家大小姐在婚前被贼人污了清白,让瑞亲王府的世子退婚了!”
说话的女子挎着菜篮,她掩着唇、语气惋惜,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揶揄。
“可不是么?”另一个同行的妇人啧啧两声,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我听说,她还死活赖着要给世子爷做妾,真是……”
话声一落,两人便再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要我说,哪个正经的名门小姐愿意给人做妾?我表兄弟就在江府做事,他说那江小姐被人发现的时候,一裙子的血呢!”
“一裙子的血?”油光满面的男人睁大眼睛,咧开一嘴黄牙,“啧啧,想想都知道多激烈了!”
于是旁边的听众们也窃笑起来,眼中满是被秘闻刺激出来的兴奋,尤其加上那句“一裙子的血”后,气氛更是被托上了浓烈的顶峰。
——
乔缨软羊皮的短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粉蓝的格裙随着巷间的穿堂风飘扬起来。
她仿佛听不见巷间的窃窃私语和淫笑,只缓缓跟随着前方那趋近透明“幽魂”的步伐。
除了那枚打着卷落在她肩头的树叶,没有人能看到这个不论是穿着还是打扮、都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女。
乔缨跟随的那缕幽魂是她的委托人,生前名叫江乔,正是街头巷尾议论的“江家大小姐”。
随着江乔“记忆画面”的转换,时间线推回两天前,乔缨已经置身于众人口中“她被玷污”的那间房间。
她看着榻上容貌清绝的少女——
这时候的江乔,仍是名动盛京的第一美人,也还未变成乔缨跟随的那抹血色模糊的幽魂。
榻上少女像只被困住的小兽一样在榻上痛苦哀吟,浑身更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衣服都让汗水浸透了。
根据乔缨在“位面局”工作多年的经验,很容易就能根据江乔脸上的绯红和痛苦神色判断出——她是被下了药的。
看来事情并没有外面议论的那么简单。
正当乔缨想着的时候,画面中、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榻上少女挣扎着坐起来,眼神惶恐而警惕得看向门口……
一生温和良善、从不与人红脸的江乔,此时声嘶力竭得、用自己这辈子说过最恶狠狠的“滚开”二字,将刚打算推门的男人吓退了出去。
而后她慌张地,用头上那支未婚夫周宴送的金钗一下下得扎在腿上,借此抵抗“药性”、保持清醒。
血色慢慢洇透了布料。
“我一定要为阿宴撑住,父亲今日、今日还在府中设宴庆贺我与阿宴的订婚……”
乔缨听见她的心声,向来淡漠的眸子微微泛出一丝不忍。
今日是江父在府中宴请宾客的日子,一是为了祝贺昨日殿试中榜的三位新贵,二是为了庆贺嫡女江乔与瑞亲王府世子的订婚。
江乔虽是嫡女,却年幼丧母,如今少傅府主事的是二夫人程映容,膝下庶出一女,名为江月瑶。
今日席上男客众多,二夫人母女俩趁着府里人多手杂,在一盘下人饭食和江乔的餐点中分别放了下流药物。
而后算准了时辰,要借“丢了东西”为名,让所有人目睹江乔的“失节之辱”。
程映容用药阴毒,中毒之人除了“妥协”,并无任何其他解药性的法子。若要硬忍过去,重则毒发身亡,轻则终身不孕无子。
因为药性生猛,所以即使江乔拼死坚持,最后还是被药毒折磨得晕了过去。
所以一个时辰后,众人发现江家大小姐失踪,闻“讯”找来时,看到的便是钗环散乱、衣衫不整靠在塌边的江乔。
江乔已经人事不省,而众宾客看着她满是血污的下裙,面色各异。
——
眼前的画面被黑色浓雾吞没,乔缨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在古代,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毁掉她的名节。
事发之后,由于现场人多眼杂,江家一时想要封锁消息也封锁不住,于是便出现了最开头的那一幕。
“我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乔缨身后,传来了女子沙哑刺耳的嗓音。
乔缨看向她,想伸出手去触碰,却直直地穿过了那血色的身影。
“我知道。”乔缨微微笑了一下。
“幽魂”空洞的眼睛盯着乔缨,瞬间、四周狂风大起,画面再次变幻——
乔缨眼前出现了一道锦衣玉冠的青年身影。
“江乔!你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可知你的、你的那种画像,已经被那日看过你身子的登徒子画了下来,被京中子弟传阅遍了!”
面前的女人怔怔后退了两步,满眼泪水,“我何曾被人看过?周宴,你不是说你信我么?这就是你说的信我?”
她想,他既然怀疑,她便丢了世家小姐的脸面不要、由他找婆子来验身也行!
“闭嘴!!我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丢脸过,你如何还有脸在这儿辩驳??”周宴看着她病恹恹的样子,眼中的嫌恶更是不屑掩藏。
“我真是后悔死娶你这个荡妇了!为什么你当时不一头撞死!至少不用我陪着你丢人!!”
后悔、荡妇……
江乔坐在原地、看着周宴踹门出去,脸上的表情犹如五雷轰顶。
乔缨眼前的画面飞速变换起来。
从那之后,周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再后来,他明媒正娶了一位新的世子妃。
过不久她又听说,那世子妃与她长得极像,正是她的庶妹——江月瑶。
由于江乔体内的药毒渐渐产生了抗药性,身体本就一日差过一日,自与周宴争吵那日过后,她更是没了求生欲。
前院敲锣打鼓闹洞房的那晚,江乔躺在偏院的床上没了气息。
就连她的尸体,也是小厮们看到门口堆积生蛆的饭食时才推门进去发现的。
昔日充满柑橘香气的房中已是臭不忍闻,她枕侧咳出的污血,也已干涸发黑。
盛京第一美人、所有世家子弟的白月光,最后落了个草席裹尸的下场。
下人们清理房间时,才看到枕边一根带血金钗压着一张白纸,纸上字迹力透纸背,字字诛心。
——可笑我白白被你泼了一生的脏水,早知今日,我真悔没从了那人,哪怕当个奴妇,也好过被你这样折辱!
……
江乔之死,为非命死,属于“横死”死法的第一种,由于她死后怨气浓重、盘旋不散的灵魂被位面局抓取,于是便成了乔缨的委托人。
乔缨走过去,看着那张信纸,对江乔最后的那句话深以为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乔缨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幽魂道,“自己的身体,总比为渣男守节重要……”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江乔所属的世道和她不同,也没她那么“恣意人生”。
反正要是她,她就当寻欢作乐一回,至少身体总是健康的。再说了,周宴后来不也娶了别人吗?
“我与周宴自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幽魂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声,而后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声音逐渐沙哑尖锐起来。
“我要所有害我枉死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我更要周宴,尝尝被抛弃、被背叛,尝尝爱而不得、和生不如死的滋味!”
良久,那穿着格裙的少女微微点了下头。
好。
几秒后,眼前的场景变成了扭曲的漩涡,时间也开始飞速倒回。
四月之初,仲夏伊始。
少傅府后院——
榻上少女听着窗外的风声与鸟鸣,缓缓睁开眼睛。
乔缨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融合这具身体感官的时候,一股不可描述的烧烫感,也慢慢涌向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