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趴在床头写信给家人,他已经写了十几封,明明知道寄不出去,却不愿意放弃,每一次落笔都能激起他的思绪,回忆着美好的点点滴滴,仿佛又一次经历了一遍。
小武独自立在甲板之上远眺,海天一色,略带腥味儿的海风凌乱了他的头发,如此美景只可惜身边没有美人相伴。出海已经有些时日,刚开始他总是失眠,食欲不振,偶尔还会晕船,渐渐地,他开始适应起了这种水手生活,对比起军营里那种纪律严明,热血澎湃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更为惬意平静。
“宋邦彦,我问你,我放在床底下的人参去哪儿了?是不是被你小子偷了?” 客舍里传来王老爷的高声叫喊。
“回老爷,我见小姐最近几日面色苍白,精神不振,就将那人参炖了汤给她补补身体,这事也是知会过您的。”
“知会过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就前日中午的时候,您当时在和任兄弟谈话。”
王老爷的语气平静下来,“那可能是我当时没注意听你在说什么,紫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
他们交谈的声音被脚步声淹没,小武摇摇头,这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让王老爷如此着迷,自己女儿不舒服不知道,人参少了倒是发现得快。
“给你。”一碗水豪爽地递到了他的面前,裴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
“谢谢。”小武接过碗,刚准备入口,他发现不对劲儿,“裴瀚大哥,这是酒啊?”
裴瀚手中的酒已经一饮而尽,他意犹未尽地用袖子一抹嘴角,“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喝酒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你不是告诫过我们要随时保持警惕,这大白天喝酒只怕会误事。”
“哈哈哈......”裴瀚仰天长啸,“你有所不知,这船上卫生条件有限,本来也是准备了洁净的饮水,但往往几周之内就会变得浑浊,还有股子异味,木质帆船上生火烧水太过风险,我们这些常年跑船的更喜爱这种不会变质的烈酒,有时候我们也会在水中掺入烈酒,以防喝了生病。”
“原来如此,这一趟我倒是学了不少新鲜知识。”小武饮下一大口,瞬间像烈火烧过喉咙,流过全身,他不禁咳嗽了几声,军营中也经常饮酒作乐,却都没有这么浓烈,裴瀚被他那模样逗得直笑。
一名船员疾步而来,“船长,再过不久就要到曼拉海峡了,我们是否绕行?”随后他又附在裴瀚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瀚收敛了神色,陷入了沉思。
小武见状,开口问道:“曼拉海峡可有问题?为何要绕行?”
“曼拉海峡又叫‘地狱血海’,常有穷凶极恶的海盗出没,是出了名的海盗天堂,那些海盗通常成群结队,打劫往来船只,若是被他们盯上,轻则失去所有货物和财产,重则船毁人亡。”裴瀚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途经那里就遇见了他们,我们一船四十人,最后逃走的只有五个人,我的左眼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瞎的。可若是绕行,至少又要多出一个月的航行时间,而且途中会经过一片风暴区,可能会遇上狂风暴雨,那可就危险了。”
“除了这两条路就不能走别的路线吗?”
“其他路线就更远了,我们所带的干粮不足以支撑。本来之前我是打算拼拼运气,希望避开海盗耳目,让‘蛟龙’快速通过曼拉海峡,但是刚刚得到来自其他船只的消息,那里的海盗部落最近进行了整合,活动得更加猖獗和频繁,几乎不会放过任何往来船只。”裴瀚皱紧了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儿功夫,“绕路吧,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紫馨无力地躺在床上,全身酸痛,最近吃不下东西,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鼻子下方有东西,伸手一摸,竟是鲜血,嘴里也有丝丝腥臭,岳灵飞拉过她的手,发现对方的手臂上出现了零星的淤血点,她把了把脉,脉象紊乱,她又让对方张嘴,牙龈肿胀,不知是何缘故,。
“灵飞,我是不是没救了?”王紫馨气若游丝。
岳灵飞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胡说什么呀,你估计就是不适应这船上生活,等我们上岸你就好了。”
“你可真不会说谎,真相早就写在你脸上了 。”
“紫馨,我见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特意给你熬了些粥,方便进来吗?”帘外传来宋邦彦的声音。
不等王紫馨开口,岳灵飞已经拉开了帘子,识趣地说道:“任意刚才找我,我去看看。”
宋邦彦坐到床边,将王紫馨扶起靠在床头,用汤勺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喂到她的嘴边,“多少吃点,不然会没有力气的。”
“我吃不下。”
宋邦彦看着她这个样子,心疼至极,伸手将她的发丝挽到耳后。
“我可能快死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回家后嫁给马公子。”
宋邦彦的手掌抚在她的脸颊,想要给她更多的温暖,“不要怕,你不会死的,我会陪着你。”他再次舀起一勺热粥,“但是你得吃东西呀,即使难受也吃几口好不好?”
王紫馨张开嘴喝下了粥,胃里一阵翻腾,想吐,但看着眼前的人,她强行忍住了,又吞了几口。
就在这时,船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宋邦彦碗里剩的粥全洒了,外面雷声大作,他想去甲板上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但刚一起身,一阵横晃让他摔倒在地,可就算是躺在地上都躺不稳,随时可能滚走,根本由不得他控制,耳边传来碰撞声,他知道,那是船上装载的货物来回撞击货仓壁和它们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听得他心里毛发。
“船要沉了!”王老爷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是一阵猛晃,他摔了个狗吃屎,嘴里有什么东西,他一吐,一颗白玉色的牙齿滚落在地板上,随着晃动瞬间没了影儿。
“老爷,危险,您最好躺在地上。”宋邦彦高声喊道。
“不行,我死也得和我的银子待在一起,再说要是船沉了我们被人救起,我可不想过身无分文的苦日子。”王老爷艰难地爬起身,晃得根本没法走动,他索性在地上匍匐前进,历经千辛,他终于抱住了他床下的木箱,他第一时间检查了箱子上的锁,完好无损,幸好。
“紫馨,你没事吧?”宋邦彦扶着床沿,蹭起身子。
王紫馨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本来就有些晕船,加上摇晃,头晕脑胀,四肢乏力,她恨不得跳入海中,结束这场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噩梦,晃动很久都没有停止,她实在受不了,一下子吐了出来,刚吃进去的粥全部吐了,吐到后面,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胆汁,呕吐物也变成了黄绿色液体。
甲板上,一片忙碌,海浪翻卷,雨水像鞭子狠狠抽在小武的脸上,一盆一盆地浇在木板之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好像随时可能砸个窟窿。“蛟龙”航行到至风暴区时天空还是万里无云,可转瞬间,黑压压的乌云不知从哪里便冒了出来,渐渐蔓延开来,如同墨笔在水中搅开,迅速晕染了整片天空,暴风雨如黑龙般在天空中盘旋,隐约的雷声从天边传来,雪亮的闪电无情劈开,很快,海面开始变动,浪花溅起,白沫涌动,乌云里的黑龙再也不愿盘踞,从空中呼啸而下,横扫而出,苍穹急落,海面惊起,白浪滔天,汹涌澎湃的巨浪一波波袭来,随时可能将这条可怜的“蛟龙”吞掉,让它在无穷无尽的沉寂中死亡。
任意任由雨水冲刷,他一手扶着船沿,一手张开,高声念道:“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倾。”刚念完,一个踉跄,差点晃倒,幸好岳灵飞在背后扶住了他。
“任意,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啊?”岳灵飞望着远处电闪雷鸣,看着这小小的船只在巨浪中穿梭,恐惧涌上心头。
任意抹去脸上的水渍,让他的视线重新清晰,“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稳住舵,升帆!”裴瀚下了命令,风暴中船决不能失去帆力,若是失去帆力,就更容易被海流和巨浪掀翻,必须要御风而行。
桅杆是整条船上晃动最厉害的地方,一名船员小心翼翼地爬上顶端想将主帆放下,狂风怒吼而过,他一个不小心坠落下来,摔落在甲板之上,没有了动静,此时大家无暇顾忌,另一名船员紧接着爬了上去,他露出了惶恐的眼神,“船长,船帆坏了!”
“老天,求求你快让风暴过去吧,我还不想死。”已有好几个船员跪在甲板上,祈求上苍。
“取备用帆。”裴瀚迅速做出了回应。
“船长,备用帆磨损过于严重,用不了。”另一名船员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老天已经对“蛟龙”宣判了死刑。
裴瀚阴沉地望着身边这一群人,他知道,他是这些人眼中唯一的希望,思忖半晌,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用衣服缝制出一条应急帆。”
“这个我可以帮忙。”岳灵飞将大家的衣物和破帆布汇到一起,用最快的速度缝制出了一条应急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若是应急帆也坏了,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一条路,一条他们最不愿意走的路,死亡。
风雨交加,船只晃荡起伏,船员胆战心惊地放了帆,众人用力拖拉,抓紧船帆和船舵,耳边波涛汹涌,每一次颠簸都可能让他们葬身海底。
在忐忑不安中,终于,他们驶过了风暴区,海面的风停息了,乌云褪去,明媚的阳光抚摸着大家的脸庞,偶尔还有海豚从海面跃起。岳灵飞检查之前摔下的船员,摇了摇头,大家无奈,只得将他推入了海洋之中。小武精疲力尽地躺在甲板上,恐惧消散,如获新生,他望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大武,二人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嘛吗?”小武双手抱着头,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
“干嘛?”
“写一封遗书,谁知道我们还会遇见什么凶险的事情。”
小武余光瞥见裴瀚,奇怪?他怎么还是紧蹙眉头,一脸严肃?他想到这里,起身走了过去,“裴瀚大哥,我们连风暴都挺过了,你为何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裴瀚叹了一口气,“风暴是过了,但是我们偏离了航向,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牵星术呢?”
“只怕我们已经偏离很远了,牵星术也没有用。”裴瀚环顾四周,茫茫海上只有他们一条孤零零的船只,他们就好像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这个空旷的空间之中,出海了这么多年,这绝对是他遇到过的最糟糕的情况,“如今我们只能祈祷在食物吃完之前能遇上陆地。”他说完,命人去取了一只鸽子放飞出去。
“为何要放鸽子?若是食物短缺了,它们也可以果腹。”小武疑惑不已。
“鸽子是陆地鸟类,只能在陆地降落,当它飞到高处的时候,会将船只引导到最近的陆地,如果没有发现陆地,它就会返回船只降落,我每次出行前会准备几只,以备不时之需。如果运气好,陆地上还会有一些特殊气味,比如野草香,烧木头的味道,海风可以将这些气味送到很远,我若是闻到这些味道,也可以判断陆地方向。”
小武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一个小白点映入眼帘,越来越大,他泄气地坐到甲板上,鸽子又飞回来了,这已经是它第五次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