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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地黄录刘钦刘公

水木熊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刘宸从废墟堆里翻出一根木棍,拿来当做拐杖,艰难地往长街的尽头走去。他的长袍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披着凌乱的头发,行走在夜空下,当真形如鬼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觉到双腿越发沉重,这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鼻子中突然闻到了一股湿冷之气。抬头望去,一条蜿蜒的水渠已横在眼前,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加紧往前走去。忽然一个踉跄,他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栽进水中。一股熟悉的气息登时漫布全身,周围似有无数道细流直往他肌肤里钻去,给那疲惫不堪的身子不断地增添着生气。大量失血导致的不良症状,正逐渐淡去。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之感遍布全身,他快活得直想喊出声来,惬意地伸了伸四肢,缓缓沉入水底。他便贴着水底的淤泥...

主角:刘钦刘公   更新:2024-12-04 16: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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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刘钦刘公的其他类型小说《天玄地黄录刘钦刘公》,由网络作家“水木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刘宸从废墟堆里翻出一根木棍,拿来当做拐杖,艰难地往长街的尽头走去。他的长袍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披着凌乱的头发,行走在夜空下,当真形如鬼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觉到双腿越发沉重,这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鼻子中突然闻到了一股湿冷之气。抬头望去,一条蜿蜒的水渠已横在眼前,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加紧往前走去。忽然一个踉跄,他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栽进水中。一股熟悉的气息登时漫布全身,周围似有无数道细流直往他肌肤里钻去,给那疲惫不堪的身子不断地增添着生气。大量失血导致的不良症状,正逐渐淡去。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之感遍布全身,他快活得直想喊出声来,惬意地伸了伸四肢,缓缓沉入水底。他便贴着水底的淤泥...

《天玄地黄录刘钦刘公》精彩片段


刘宸从废墟堆里翻出一根木棍,拿来当做拐杖,艰难地往长街的尽头走去。

他的长袍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披着凌乱的头发,行走在夜空下,当真形如鬼魅。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觉到双腿越发沉重,这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鼻子中突然闻到了一股湿冷之气。

抬头望去,一条蜿蜒的水渠已横在眼前,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加紧往前走去。忽然一个踉跄,他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栽进水中。

一股熟悉的气息登时漫布全身,周围似有无数道细流直往他肌肤里钻去,给那疲惫不堪的身子不断地增添着生气。大量失血导致的不良症状,正逐渐淡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之感遍布全身,他快活得直想喊出声来,惬意地伸了伸四肢,缓缓沉入水底。他便贴着水底的淤泥,顺着水流往前滑去。

转过几个弯,水流突然一变,汇入了一条通向郊外的宽大主渠。

他虽在水中,心里却是一片清朗,触觉和意识敏锐异常。他感觉到了水里的鱼虾就在身边游动,岸上的虫鸟鸣叫之声正清楚地传入耳中。

不知不觉地便到了一座石桥下面,有此遮蔽,他缓缓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经过在水中的这一阵调息,伤势已见好转,接下来就要慢慢调养才行了。

他试着提了一下真气,发现功力竟已恢复了五成。欣喜之下正要继续潜行,岸上蓦地传来一阵衣袂破空之声,他心中一凛,赶紧潜入水中。

岸上的破空之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到了石桥上面,之后便再无声息。过了片刻,远处又传来一阵破空声,亦往石桥这边而来。

一个沧桑的声音忽地在桥上响起:“属下参见主公。”

“你果然准时,我没有看错你。”这是另一个低沉的声音。

沧桑的声音道:“主公有所差遣,属下岂敢怠慢。”

另一人笑道:“做事上心,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我们能有今日的实力,你的功劳最大,你说我该拿什么来奖励你呢?”

沧桑的声音道:“主公对我的器重,就是最大的恩赐。”

那人哈哈一笑:“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上。帮我好好培育那个还未成器的小子罢,你的付出会有回报的。封侯拜相,光耀门庭,那是迟早的事。”

沧桑的声音十分激动:“谢主公。属下定当全心全意,辅佐少主。”

低沉的声音又道:“其实,我一直将你当做家中的亲人看待,以后没人的时候,一切礼数都免了,你我平辈论交便是。”

沧桑的声音道:“属下不敢。主公面前,岂可失了礼数?”

那人叹道:“你呀,就是这么固执。”

刘宸心中一惊,这两人明明是江湖中人,却在想着谋取天下?这野心也忒大了些。转念又想,可能是边陲的小部族,想要建立一个小王国罢了,这样的事,多了去了。

仔细一想又觉不对,这“封侯拜相”四字却又如何解释?边陲的蛮夷部落多半没有这样的官爵。还有,两人的中土话非常纯正,绝没有半点外族人的口音。

那人口中的“少主”又会是谁呢?他心中好奇,便继续听下去。

低沉的声音忽道:“我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沧桑的声音道:“主公放心,一切妥当,一共带了四组人出来。”

低沉的声音道:“才二十人,是否足够?那小子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得多,先前的楼烦十八寇几乎全军覆没,只逃走一个半死不活的兰环胥。”

刘宸听到这里,当真大吃一惊,直觉告诉他,桥上那人口中所说的楼烦十八寇便是在十里街与他恶战的那十八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与那十八人非常吻合。

他突然心生警兆,当下收紧毛孔,沉往水底。一道人影倏地来到桥下,四处张望了一阵之后,眼睛又往水面凝视了许久,确信没有异状了这才回到桥上。

沧桑的声音道:“主公,有什么不对劲吗?”

低沉的声音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刚才似乎觉得附近藏有外人。”

刘宸不由脊骨发凉,他心道:“我刚才听到‘楼烦十八寇’五字,一时心灵失守,便将气息外露,差点坏了大事。对方好灵敏的耳目。”

沧桑的声音道:“主公放心,这二十人的武功,都是我精心调教的,我自认都应付不了他们五人联手。”另一人喜道:“很好,我为你记上一功。”

沧桑的声音道:“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话锋一转,又道:“怎么楼烦十八寇会败得这么惨?匈奴人这下会不会反悔?”

桥上传来一声冷笑,低沉的声音道:“我并不看好匈奴人,因为他们没脑子,之所以选择与他们合作,也是因为他们没脑子。”

二人失声坏笑。

低沉的声音又道:“我刚从十里街那边过来的,十七具尸体都在那里躺着。不过据兰环胥说,那小子伤势极重,很难逃远了。”

沧桑的声音道:“会不会是兰环胥为了推卸责任,在胡说八道?”

低沉的声音道:“应该不会。那小子留下的血迹一路都有,一直滴到了长街尽头的水渠边,可能有人用小船将他接走了。真奇怪,会是什么人呢?”

沧桑的声音道:“这就好办了,对方既然身受重伤,一时半刻便也逃不远。主公尽管放心,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办罢,属下立刻派人重点沿水路追踪。”

他想了想,又道:“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亲自带领一组人往陆路追踪。”

低沉的声音笑道:“很好,你办事,我放心。记住,绝不能让他回到大雪山。”沧桑的声音道:“属下定不辱命。”

破空声起,两道人影分往两个方向慢慢远去。

刘宸越发吃惊,心道:“还好老天有眼,让我听到了此二人的谈话,否则我多半会沿着水路前去荥阳,如此必将凶多吉少。”

他当下爬上岸来,往城郊的密林中奔去。

此时,天已蒙蒙亮,林中却是异常寂静。他低头思索了一阵,自语道:“敌人知道我是在城北的水渠失踪的,目前的搜索重点应该在城北一带,如果现在急着北上,撞上他们的可能性会很大,不如先往东走一段路再折而向北。”

荥阳在小长安的东北方向,这样也没绕多少路,不过却稳当多了,即使被敌人撞上,也容易脱身,因为对方的搜索重点不在那里。

想通了这点,他便沿着城郊的密林,往东而去。

新野城,北门马市,一名头戴斗笠的江湖客正在挑选马匹。此人身后背一根黑布紧裹的细长之物,一双星目犀利有神,眼角余光不时注意着街道周围。

他很快挑中了一匹枣红骏马,爽快地付了一锭银子,正要离开时,街道上蓦地窜出一名年轻后生,拉住他道:“原来你在这里买马,我家公子找你半天了。”

这买马之人正是刘縯,他甩掉宛城的追敌之后,便径直南下,到了新野。眼下拉住他的后生,正是跟着他闯荡江湖的一名生死之交,叫朱祐,是舂陵刘氏的姻亲。

他顺着朱祐的话道:“让大家久等了,我这就过去。”

朱祐突然压低声音道:“大伙已经安全撤离,这会差不多快到寨中了。蔡少公让我们几名弟兄在新野城各处等你的消息,这下终于放心了。”

刘縯道:“谢兄弟他们呢?是否已经脱身了?”朱祐道:“他们昨晚闯过了小长安的水关之后便一路南下,早已过了新野,现在怕是快到襄水了。”

刘縯笑道:“云梦泽谢家的后人果然本事不小。”朱祐道:“可不是么?可惜的是谢家的人一走,我们在南阳就少了一只奇兵了。”

刘縯道:“这个……以后再想办法。如果这次没有谢兄弟的帮忙,我义弟他们很难摆脱官军的追击。对了,我谢兄弟现在是什么打算?”

朱祐道:“谢坞主派人带了两个消息。他准备到了襄水之后便溯江而上,暂时藏身于众多支流当中,等到了明年暖夏时节,大量商船北上,再找机会混往宛城一带。”

刘縯喜道:“好主意。另一个消息呢?”朱祐笑道:“昭凌公子临走时送了谢坞主一包财物,是从宛城的秘库中取出来的。谢坞主想拿出一半分给山寨。”

刘縯摆手道:“这个不用了,既然是我义弟送他的,便是他的东西。山寨的开销一直有些吃紧,我从来都没有给他补充过战船和物资,多亏我义弟替我做了件美事。”

朱祐点点头,似乎还有话说,但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縯没大留意,自顾自地道:“太好了,事情都已办妥,赶紧回山寨罢。”

朱祐满脸愁苦之色,嗫嚅道:“我们先去酒楼见一个人。”

刘縯奇道:“见什么人?”

朱祐支支吾吾,竟不敢接话,只一个劲地苦笑着。刘縯急道:“你快说,究竟有什么事情?再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可要生气了。”

朱祐道:“伯升哥,先说好了,你听了可不要生气啊。”

刘縯道:“好,好。你快讲。”

朱祐如释重负,这才神神秘秘地道:“是孝孙哥来了,他在酒楼遇见了我。”

刘縯失声道:“刘嘉?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不是和刘玄在江南做生意吗?”

朱祐道:“他与刘玄闹翻了,一个人回来的。”

刘縯笑道:“我当时就劝过孝孙,刘玄此人生性多疑,向无主见,与他一起做事岂不自寻烦恼?等等……你不会将我们的事情全说出来了罢?”

朱祐有些尴尬,哂道:“孝孙哥逼问得紧……我又嘴笨,你是知道的……”

刘縯叹道:“知道就知道罢,我的事终究瞒不过他的。”

朱祐接着道:“孝孙哥知道你将要路过新野,因此在城中的客栈等你。”

刘縯立觉不妙,问道:“等我做什么?”朱祐道:“等你一起回家啊,剩下的事你自己问孝孙哥罢。”刘縯苦笑一声,随着朱祐往客栈而去。

二人来到客栈,径往楼上走去。刘縯走到一间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一人沉声道:“是谁?”刘縯听出是刘嘉的声音,他坏笑一下,将声音聚成一线送往屋内:“蔡阳刘伯升求见。”

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位英武的浓眉大汉,此人手提一把巨剑,身穿一件宽袍,魁梧而又不失儒雅,和蔼的笑容带着几分淳厚。他一把抱住刘縯,大喜道:“伯升哥,果真是你。哈哈……好久不见了,快进屋里说话。”

刘縯攀着他肩膀进到屋内,二人坐了下来,朱祐则立于刘縯身后。

这浓眉大汉正是刘嘉,他刚一坐下就道:“伯升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干大事,也不叫上兄弟我?”

刘縯忙道:“打住,这个以后再说。我先问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刘嘉一拍脑门,惊道:“哎呀,差点忘了正事。是这样的,咱二弟前些日子专门到江南找我,说文叔半个月前突然不见了,到现在也没个影。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文叔的任何消息,情急之下便来找我帮忙寻找。”

刘縯脸上一红,道:“有没有去新野二姐夫家瞧瞧?”刘嘉道:“去了,二姐说文叔最近没去她那里。”刘縯道:“这就奇怪了,他能去哪呢?”

刘嘉道:“我正好和刘玄闹翻了,便随着咱二弟一道回了舂陵。谁知刚到家里,族中又出了一件大事。”说着喝了一大口茶。

刘縯急道:“什么大事?”

“你还记得樊兴吗?”

“当然记得,他的货运生意还是我舅舅一手扶植起来的哩。”

“这自然还有你的一份功劳,樊兴的那点班底,大多是你从族内召去的。”

“你说的大事,与这有关?”

“正是。就在几日前,几名族中的兄弟运货到樊城,准备在汉水装船南下时,南郡人秦丰却带着人前来作梗,还打伤了人。大家都希望我们兄弟几人前去主持大局。”

刘縯一拍茶案,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一个南郡人,竟然欺负到南阳来了。邓城的官寺也真是的,外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也不出面管管?”

刘嘉道:“秦丰势大,临县的官寺都很怕他。听说此人不但颇有学问且善于交际,常与一群江湖好事之徒称兄道弟,襄阳以南的数县之地都有他的势力。”

“他突然找我们的麻烦作甚?”

“眼见樊城即将成为第二个小长安,他因此眼红,想要分一杯羹。”

“具体怎么回事?”

“秦丰已与襄阳的官寺串通一气,想要插手樊城的货运。那日,他带了几人前来渡口挑事,双方言语不和,便起了冲突。”

刘縯冷哼一声,旋即和颜道:“樊城的事我知道了,回去再慢慢商议,咱先理一理三弟的事。你不是说正在找他吗?却又怎的到了这里?”

刘嘉叹道:“我后来打听到文叔去过圣火庙会,有人在那里见到过他。听说就在庙会当天,那里发生了一场非常惨烈的江湖恶斗,死伤了很多人,我越想越怕,总不能把这么个消息带回去罢?便往这边寻来了,想去一探究竟,不料在酒楼遇见了朱祐。”

说到这里,他突然咧嘴坏笑起来:“在南阳一带,道上流传着一句话,欲找刘伯升先找朱祐,看来这传言不假,哈哈……”

刘縯哑然失笑,道:“唉,三弟也真是的,越来越胡闹了。”刘嘉道:“还有更胡闹的哩,听说他在混乱当中抱了一位姑娘,后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刘縯为之语塞,一时无地自容,半晌才道:“咱三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罢?是不是人家认错人了?”刘嘉道:“我问了好几人,都说错不了,咱三弟的长相,特别抢眼。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咱三弟可能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应该没干出啥缺德事。”

刘縯气道:“我上次想给他说门亲事,还被他拒绝了。这下倒好,在外面随便瞅个姑娘便搂搂抱抱了,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良家女子,是否门当户对?”

他突然跳了起来:“哎呀,还等什么,赶紧回家瞧瞧去。”

身后的朱祐忙道:“伯升哥,你不回山寨了?”

刘縯道:“我现在心烦意乱,无心顾及寨中之事,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再说。你先捎个口信回去,顺道把留在这里的兄弟都带走。”朱祐告辞一声,便下楼去了。

刘縯和刘嘉赶紧收拾东西,匆匆出了客栈。

刘宸一路潜踪慢行,此时估摸着已行了三四十里路。

昨夜那场恶战,他所受外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身上伤口不下二十余处,尤其是肋下那处枪伤,经过一阵奔走之后,此时又开始渗血。

所幸身上的内伤并不严重,只要休息半日,便无大碍。他扶着一棵大树,缓缓坐了下来,从身上撕下一块碎布,将肋下的伤口裹紧。

忙完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原地闭目打坐。

过不多时,他心神俱清,进入了半睡半醒的游离之境,迷糊中似乎感觉到了天地间的能量正往身上聚拢,四肢百骸一阵舒畅。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之前从未有过。就在不久前,第一次释放出天龙真气之后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不过远不如现在这么清晰。

不用睁眼,周围的一草一木便都在感觉之中。树下虫鸣,风动林木,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远处两只追逐的野兔,都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景象随着他的意念移动,几可任意而为。他突发奇想,意念往自己身上而去。

一个正在打坐的身影登时出现在他脑中,如真如幻。

这个身影怎么与自己那么相似?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再一细看,这不正是自己么?那后背的伤痕十分明显,正是被那大汉甩出的短矛所赐。

他惊奇地发现,他竟可以看透自己,全身的经脉都一览无余。

如此疗伤岂不事半功倍?

他不由心中一喜,当下引着真气往后背那处郁结的经脉冲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充盈的真气在体内自然流转,所到之处,暖暖的十分舒服,就连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惊喜之余,他发现体内的经脉似乎又扩张了许多。好像每一次释放天龙真气,体内的经脉便扩张一些,就连修为和灵觉似乎也有所精进。

经脉的扩张便意味着可以承载更多的真气,这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机缘。

但是他也发现了,释放天龙真气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凶险。在没有摸清楚控制天龙真气的反噬之力前,绝对不能够再次使用了。

就在这个奇妙的时刻,他忽然感觉到左后方的一棵大树上,出现了一道矫健的身影。这种虚无而又真实的感觉,令他兴奋得直想大叫一声。

当他兴奋得心灵失守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他站起身来,假装慵懒地往前走去,耳朵却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行了片刻,前面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涤荡的素波伴着潺潺的水声,让人瞧得好不欢悦。刘宸奔了过去,俯身抄起一把清水大饮了几口。

溪水清凉而甘甜,刘宸发出一声惬意的欢叫。他又捧起水来洗脸,洗了几下,干脆撩开衣襟,拭擦着身上的伤口,还不时发出几声舒爽的叫唤。

蓦地里,他只觉耳鼓轻轻一震,身后十余丈处发出了一声脚踏枯枝的声音。看来敌人已经放松警惕,越来越靠近了,这是他的第一判断。

因为有溪水的干扰,刚才的声音是否人为,他还不敢确信,当下闭目深吸一口气,慢慢摒除杂念。果真如他所愿,之前那种奇妙的感觉在脑中忽闪了一下。

只这一下,便已足够,他清楚感觉到了有一人正躲在身后数丈外的一棵大树上,正注视着自己,试图寻找自己的弱点,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蓦地冷笑了一下,整个人闪电般往后倒飞而去,眨眼间便已窜出数丈的距离,反手一掌击在身后的大树上。

树上那人也是了得,见刘宸突然往后飞来便知不妙,当下疾往旁边一棵大树掠去。可是刘宸的速度实在太快了,那人刚好一足跃起,树干上便猛地传来一股极强的震力。

那人一足踩了出去,另一足却被震得失去了知觉,人只掠出一半,便斜斜往下坠落,压断了好几根树枝。

他心中震骇欲绝,想要在半空的树枝上借力荡开,但稍一运气便觉胸口浊闷难当,一口真气硬是提不上来。

那人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往西北方向逃去,动作依然十分迅捷。

刘宸绝不给对方任何逃走的机会,他飘身而起追了上去,沉声道:“留下罢。”双掌一提,猛地往前推去。

他这一招霸龙引玉用劲相当巧妙,有前、后两段真气,前段真气刚猛霸道,重在伤敌,后段真气则生出一股牵引之力,可将敌人往回拉扯。

那人在半空中先被击飞了丈余,接着又如摧残的纸鸢一般坠了回来。刘宸双臂张开,如大鸟般往前扑去,凌厉的杀气锁死对方。

那人欲逃不能,被激起了本能的血性,猛然抽出腰间的两把短刀拼死反击。

掌影散去,那人曲着身子跌了出去,口中喷出一团血雾,砰地一声撞上了一棵大树,脑袋耷拉了一下便不动了。

刘宸低头瞧了一下左臂上的刀伤,喃喃道:“若是对方二十人都有这般身手,前路堪忧啊。”正要离开,北边树林中似乎传来了几下破空之声。

他心中一凛,疾往东边奔去。


刘钦瞧着新出生的幼子一天天长大,心中别提有多么高兴。欢喜之余,却也有个烦恼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为了给这个孩子起名,他简直想破了脑袋,但总是不满意。

转眼半年多过去了,小家伙已经长得白白嫩嫩、清雅异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无不闪动着灵气。时值稻谷将熟,丰收将至,更增添了一家人心中的喜悦。

这天,刘钦正在官署内翻阅牒文,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激昂、欢快的锣鼓之声,接着便有人大声欢笑,高谈阔论,他忙派差役出去一探究竟。

差役还没出门,早有一帮邻里乡亲涌了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高举一个红缎覆盖的锦盘向刘钦走来。刘钦连忙起身离座,一把扶住老者,问道:“老丈,这是为何?”

老者后退一步,深深一揖,高声道:“刘公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刘钦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托住对方,环顾道:“大家快快请起,这可如何使得?”

老者眉开眼笑,捻须道:“使得,使得。自刘公来到咱济阳之后,百姓安居乐业,日渐富足,盗贼不兴而五邻和睦,夜不闭户兮路不拾遗,时而天降瑞祥,连年风调雨顺,这实乃济阳百姓的福祉啊。今稻谷将熟,穗穗沉厚,又是个丰收之年,与往年不同的是,田里更是出现了一茎多穗的稻谷,最多的竟然有九穗之多。”

一言甫毕,他揭开红缎,欣然道:“刘公请看。”

刘钦甚是好奇,凑近一瞧,但见锦盘内果然有一株金穗嘉禾。

那粗壮的稻株顶部茎分九穗,恰似莲华盛开,每穗稻谷粒粒饱满,有如金豆垂挂,黄橙橙、金灿灿的煞是好看,他不禁啧啧称奇。

老者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刘公喜得贵子之时曾有赤光天降,以我等愚见,此乃上天异数,大吉之兆啊。如今这一茎九穗,正是令公子福荫所及也。”

刘钦忙道:“老丈言过其实了,赤光天降实属无稽之谈,当时我也在场,并无此事,是炭火光照所致。我看呐,天降祥兆定是上天为了褒奖你们这些德高望重的父老,济阳能有今日的繁荣都是诸位的功劳啊。”老者摇头不依,继续高谈阔论,显然兴奋异常。

大家如此这般的谈论了许久,终于散去。刘钦回到家里,越发觉得事情有些奇异,便找来夫人商量。二人在卧房内关着门谈论了许久后,刘钦沉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觉得啊,老三的出世的确不同寻常,说不准还真是个命带福泽之人,咱就借着这个吉兆,给孩子取名秀儿罢?”樊夫人欣然点头,显然亦有此意。

转眼又过了一年,刘钦一家过得都还算殷实。用过晚膳,刘钦在院子里陪夫人说了会话之后,便和往常一样去后花园散步。

此时正值初秋,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玩耍,刘縯却闲不住,他跑到自己房间,从门后取来一杆长枪,似模似样地练了起来。

正玩耍的孩子们便坐在一边观看,时而发出一阵叫好声,就连走路不稳的刘秀,都凑过来看热闹,似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很快就被他大姐一把抱开了。舞枪的刘縯已有六尺余高,长得越发的挺拔威武,英俊的小脸上突显着与年龄不相匹配的刚毅。

待得刘縯练完一轮,已是满头大汗,刘元赶紧递上一条湿巾,赞道:“咱小縯的枪法越来越像样了,等再过几年,长得像爹爹那般高大时,定然是一位厉害的将军。”

刘縯接过湿巾,没好气地道:“二姐你这是什么话啊?什么叫越来越像样了,实话告诉你罢,我练的这枪法可大有名堂,唤作「血战枪法」,是一位……咳,是咱家祖传下来的,爹在三弟出生那年才让我练习。枪法讲究气势和劲道合而为一,练成之后霸道异常,可在千军万马之中血战八方。”他说话时神情激动,双目放光,似乎充满了向往。

刘元雀跃道:“真有这么厉害吗?之前怎么从未听爹爹说起过。”

刘縯哂道:“我怎知道?”

刘钦沿着游廊信步往后院走去,月光银一般的洒在院落里,微风吹来草木作响,树影婆娑,瞧着颇有诗情画意。蓦地里,一丝金刃破空之声从他身后的黑暗处传来,浓烈的杀气登时将他牢牢锁住。他不及细想,整个人往后一个翻腾,侧身避过敌人刺来的长剑,同时右手凝聚全身功力,趁敌人未及变招之时往剑身弹去。

长剑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荡了开去,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刺客虽然先机已失,但仍然以一个漂亮的转身迂回过来,手中长剑遥指刘钦,杀气丝毫不减。刘钦此时已瞧清来者是一名全身黑衣的蒙面人,高瘦个子,使一把轻灵的长剑。二人一言不发,相互凝视。

作为一名刺客,选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进行刺杀,实在是棋出险招、胆识过人,因为有月光的夜晚,“猎物”容易放松警惕,隐在暗处突然发难更容易得手,坏处就是事后不好脱身。看来此人若非自信实力惊人,便是怀有必死之心。

刘钦看似轻松地化解了对方的杀招,但他心中的震骇却是难以言喻。

从黑衣人对行刺时机的把握来看,实在高明之极,对方恰好选在自己最轻松写意、思维跳跃的时候,似乎精通精神感应方面的奇功。

能隐藏在这么近的距离,直至出手前都没有让自己生出任何感应,可见对方的潜踪功夫非常了得。自己全力一弹的劲道只能使长剑荡开少许,对方的内力亦是非同小可。

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对方绝对是一名高手。

看来,他刚才不往前冲出,反而倒退而回,当是明智之举。在他背对黑衣人且被杀气锁死的情况下,往前逃跑只会正中对方下怀,若是如此,等待他的将是预先算计好了的一连串杀招,以黑衣人的身手,他绝难讨好;出乎意料的往后疾掠,登时让对方在攻击距离上失算而阵脚先乱,可谓立收奇效。

一个念头忽地在他心中升起:“季达正好外出不在,不知院中的妻儿是否安好?”

就在他精神稍有波动的时候,敌人的长剑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再次袭来,面对攻来的这一剑,他有一种身处漩涡中心的错觉,刹那间七情不畅,意识模糊,心中焦躁莫名,大骇之下忙运功行气意守灵台。

敌人的剑锋离胸前只有半尺之时,他的意识和判断终于恢复正常,身形一晃迅速后移,双手戳指成剑连环点出,正好击在攻来的剑尖上,一时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刘钦暗呼好险,刚才无疑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黑衣人蓄势待发,剑势凶猛,而刘钦空手对敌,仓促应战,双方形势之优劣不言而喻。石火电光之间刘钦已点出七八指,对方剑势却依然不止,步步紧逼如附骨之蛆。

刘钦心想,若不棋行险招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脱身,万一刺客还有同伙,妻儿的处境将十分危险。他忽地身体往游廊内侧稍移,作出欲破墙而去的姿势,黑衣人怕他遁走,招式封往墙壁,他瞧准时机迅速跃起,脚往墙上一点突然改变方向往游廊外弹去。

黑衣人岂是易与?当即长剑横扫,左掌跟着击来。

刘钦在对方气机牵引之下不由身形一滞,但觉肩头一痛,已给对方指风拂中,左臂随之酸麻提不起劲来,不过对他而言,以这点轻伤换来的转机,还是值得的,他此刻已完全摆脱了对方的杀气牵制,是战是溜当可凭自己意愿了。

黑衣人中计之后心下恼火,跟着纵身跃起穿出游廊,径往刘钦扑来。刘钦清啸一声,飞鸟般向后弹起,双脚聚起真气踏往黑衣人刺来的长剑,借势往屋顶荡去。

他丝毫不敢停留,一边运气疗伤,一边展开身法往妻儿所在的院子内赶去,黑衣人一声怒吼正随后追来。好在他所练的内功以防守见长,刚才那点轻微的伤势,根本不在话下,内息运行数周之后,左臂已慢慢恢复知觉。

到得此时,附近的守卫才发现屋顶上的刺客,大家忙举着火把往这边赶来。

樊夫人以前见过夫君和强盗打斗,她听见后院的喝叱声,便知道家里来了恶人,忙去屋里取了剑来,刚走出屋门,正好见到夫君从对面屋顶掠往这边,眼看不远处的蒙面歹人追得凶恶,她大急之下把剑抛出,惊呼道:“钦哥接剑!”

刘钦一跃而出掠往院中,但听“锵”的一声,他已拔剑在手,落地时长剑拄地,手捏剑诀,腾空、接剑、拔剑,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滞,说不出的潇洒自如。

他有长剑在手,登时信心十足,豪气干云。

黑衣人正有恃无恐的往院中投来,见刘钦手中有了兵器,无不心叫糟糕,他自知先机已失,优势尽去,遂不敢恋战,突然使个千斤坠功夫,在空中改变方向斜往刘元掠去,企图抓住孩子作为人质。

刘钦大急,长剑在地上一砸,整个人借力弹起,旋风般往前飞出,一招犀牛望月往半空中的黑衣人搠去。

黑衣人冷笑一声:“迟了!”伸手抓往刘元。

旁边的刘縯见状,大喝一声:“贼人看枪!”

黑衣人见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没放在眼里,此刻正是他新力不生旧力不济之时,便使了剩余的两成功力信手往枪尖上拂去,但便即“咦”的一声,满是惊讶之态。

他拂向枪尖的手指如被电殛,没想到这么点大的孩子,一枪使出竟有此等威力。

刘縯“咚咚咚”退了三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黑衣人正待再要施展辣手,刘钦已然攻至,二人斗在了一起。

刘钦回头道:“縯儿退下,快带你姐弟们走!”刘縯知道利害,应了一声便拉着刘元往院门外跑去。樊夫人忙拉走了另外两个孩子,找地方藏了起来。

二人激战数十招不分胜败,在空中拼了三掌之后倏地分了开来,各自占据有利位置凝视着对方。黑衣人突然发出一串沙哑的怪笑,道:“很好……很好……居然是嫡传的「墨子剑法」,没想到区区一个县令竟有此等身手,难怪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会命丧你手。不过你刘钦不要高兴得太早,这笔账迟早要和你算清的!”话锋一转又道:“墨云那老头着实可恶,胆敢管起我教的闲事,既然你是墨家的传人,那最好不过,他日定将你碎尸万段!正好拿你开刀一挫墨老头锐气,哈哈……”

刘钦肃容道:“阁下可否把话说明白些?我刘钦做事一生磊落,可昭日月,自问没有枉杀过一人。”黑衣人冷笑一声,恶狠狠道:“你还记得两年前济水帮的事吗?要不是本座闭关了三年,早寻你晦气了。本座懒得和你罗嗦,失陪了!”说完一个纵身跃上屋顶,趁着守卫还没有完成合围之势,投往黑暗处去了。

曹县尉带领二百来人刚好赶到,见刺客遁走忙下令放箭,可是黑衣人身法极快,挥剑挡开了几支流矢之后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曹县尉一脸惊慌,忙下令追击。

刘钦抬手制止,沉声道:“且慢,刺客武功极高,不用浪费力气了,立刻召集所有掾属到大堂议事。”曹县尉抱拳称诺,传达命令去了。


那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

刘宸一瞧不禁心中叫糟,原来此人便是数日前遇到的木然,罗师煌的关门弟子,他稍一错愕便即宁定,闲雅地道:“哟,原来是木兄,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前几日你我还在江陵切磋武艺,不想今晚又在此处相遇,不知木兄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木然身边一人陡然把斗篷掀开,惊喜地道:“师弟,你们早就认识啊?你快问问他有没有看见我们的人。”刘宸一瞧,原来是个女子,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此女身材高挑,语声洪亮,若不掀开斗篷,根本分不出雌雄,刚才那一笑尽是天真浪漫却又万般风情缠绕,风雨中香腮挂水,如玉承明珠,丹唇外朗而双眸闪闪,好似给这凄迷的雨夜增添了不少喜色。

木然朝刘宸冷笑了一下,道:“师姐不要被他蒙骗,他是无极宫的人。”

那女子一听立时敌意大盛,双掌一提便即想要动手,木然一把拦住,道:“师姐请稍安勿躁,且让我先问问他的话,若肯实言相告,我们倒是可以考虑放他一马。”那女子似乎极没主见,气鼓鼓地把脸一侧,道:“师弟你看着办罢。”

刘宸心中好笑:“原来是个刚烈的刺美人,这等人好对付,然而木然此人虽年纪不大却城府极深,得好生应对才是。”

木然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眼神凌厉地道:“刘兄,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大半夜的在雨中等人么?倒叫在下十分好奇。”

刘宸丝毫不惧,顺口便道:“木兄好本事啊,一猜就中。实不相瞒,我正在此处等我的红颜知己,说好了在这里碰面的。”

木然摇头叹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和姑娘家约会,会选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个时候?还要选个雨天?看来刘兄没有说实话的诚意啊。”

刘宸连忙摆手道:“木兄别误会,你有所不知啊,我这位红颜知己天生喜欢冒险,喜欢做新鲜有趣的事情,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木然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刘宸叹了口气,脸现为难之色,低声道:“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就怕木兄笑话。”

木然露出好奇的神色,道:“且说来听听。”

刘宸干咳一声,道:“她父亲是极力阻止我们交往的,一旦发现女儿和我出逃,必定派人四处追拿,所以我们才选在这么一个荒山野岭碰面。至于这天气嘛,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可不是我能选的,嘿嘿……”

他突然把头一扬,凛然道:“然而我们真心相爱,又岂能因他人的阻拦而退却?我菱妹亲口对我说过,今生非我不嫁。她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又岂能负她?即便为她浪迹天涯也无怨无悔。这位姑娘,你说是罢?”

那女子连连点头,道:“你这人倒也不坏,有点良心。”

刘宸露出感激的神情,眼珠一转接着道:“这不,我们便暗中联络,约定今晚到此地会合,这里可是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想当初我菱妹就坐在小河边,双脚荡着清清的河水,低头唱着甜甜的歌谣……”

木然有些似信非信,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啊?以你的身手,直接去她家中把人带走不就成了。”

刘宸痛苦地摇了摇头,道:“这事我早已干过了,却闹了个灰头土脸。”

木然张大着嘴巴,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刘宸叹道:“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就好办了,可是她爹偏偏也是江湖中人,还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拿把破琴就这么一拨,旁人便即胸闷心烦,头昏脑胀,还有那什么「积舟破羽掌」也着实厉害,只要跟他交上手,浑身跟灌了水似的,便只有挨揍的份,上次要不是菱妹救我,我早做了对方的阶下囚了。”

那女子忽然一声尖叫,问道:“你快说,你那菱……菱妹姓什么?”

刘宸道:“不就姓祁么。”

那女子急道:“是不是叫祁妙菱?”

刘宸闻言心中一喜:“我无意中听到江湖食客闲聊,说起江南天音教祁副教主有位性格奔放的千金小姐,好游侠江湖,闹出了不少奇闻趣事,已在江湖中广为流传。本想把祁姑娘搬出来,随便糊弄一下眼前的敌人,以拖延时间,不料收到奇效。”

“不过无端坏了祁姑娘的名声,实在是罪过。嗯,我也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料想祁姑娘有侠义之心,定然不会怪我。我本来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叫什么菱,还好木然的师姐这么配合,倒省去我不少口舌,哈哈……”

想到这里,他故作惊讶地道:“正是,姑娘你……怎么知道?”

那女子啐了刘宸一口,笑骂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告诉你罢,那令人头昏的声音是天音教的独门筝技,此招叫「拨弄乾坤」,还有,那掌法叫「积羽沉舟掌」,也难怪你敌不过祁教主,连我爹爹都夸他掌法精妙,在江湖中独树一帜。”

刘宸已猜出她的身份,却装傻问道:“敢问这位姑娘,令尊高姓大名?”

那女子把嘴一撅,自豪地道:“我爹爹便是火莲教教主。”

刘宸做出一副崇拜的神情,赞叹道:“哎呀……罗教主的掌法那是连我师父都赞不绝口的,了不起,了不起。今晚能得见罗教主的千金,实在是三生有幸……”

那女子似乎没有任何心机,被刘宸夸了几句,早已敌意全消,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刘宸清了清嗓子,正琢磨着如何把故事编下去,但听她忽然大叫一声:“不对!”刘宸吓了一跳,心道坏了,难道哪里说错了?

那女子气鼓鼓地道:“你是道门中人,而祁妹妹与我一样,是圣门中人,她怎会喜欢上你?”刘宸一听不禁心中好笑:“我道是何事,原来就这么个破问题?”

他长长叹了口气,装出一副令人同情的模样,黯然伤神地道:“罗姑娘啊,你这话令我好生难过,我本来还以为你是罗教主的千金,眼光见识比寻常人开阔,没想到你也满是世俗之人的门派之见,道门怎么了?圣门又怎么了?”

说到这里,他心中呸呸连声:“罪过……罪过……臭魔门还自称什么圣门,简直是无耻之极。祖师爷啊,我今日为了智退强敌忍辱负重,说过的话全是放屁,过了今日就不作数的,你就多担待点罢,可不能怪我。”

他心中一阵嘀咕,嘴上却滔滔不绝:“自盘古开天辟地那天起,爱——便洒满人间,天地万物芸芸众生,在圣洁的情爱面前,那都是平等的,同是天下有情人,何问道门与圣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宨淑女,君子好逑。我与菱妹相知相爱,早已缘定三生永不分开,我二人的相思之情恰似那滔滔江水永无歇时,滚滚而出日夜东流。与菱妹相隔的日子里,我夜夜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他只管一个劲地胡说八道,却不料自己的情感也被最后一句所感染,心中陡然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想起了从未见过的父母,真的是只有梦中相随。年幼时,每当自己在夜里哭醒,唯有师姐的歌谣声才能给自己片刻的安宁。他一时情至浓处满脸泪痕,连声音都有些哽咽,恰与此时此刻配合得天衣无缝,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正在演戏。

一阵冷风袭来,给他提了个醒,他见木然等人皆被感动,心道时机已差不多了,便一把抹干了泪水,豪言道:“但是我始终相信,我们不会放弃彼此间的真爱,我们的真情总有打动她爹的时候,灿烂美好的未来将属于我们……”

那女子已听得醉了,瞧得痴了,一时百感交集无言以对,恍惚的神情间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梦中情郎,好一会才涨红着脸吱唔道:“我不是那么想的,只是……觉得祁妹妹会那么想,没想到她不那么想,竟然和我一样,无世俗偏见,敢爱敢恨,实在好的很,不愧是我的好姐妹。不过她有了情……情郎,却从来没和我说起过,实在太不像话,下次见到非揍她一顿不可……”她声音越来越小,脸越来越红,到最后已是细不可闻。

刘宸听了她牵强的辩解,心中粲然,抚掌道:“我就说嘛,是我误会罗姑娘了,失敬失敬。”他刚舒一口气,木然忽地插口道:“刘兄,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数日前你在江陵与我圣门为敌那是不假罢,这你怎么解释?”

刘宸干笑一声,道:“这个嘛是在下的不对,当时见我黄师兄被擒,不得不出手,实在情非得已啊。我若是袖手旁观,以后还用在同门中混么?”

木然惊道:“那人真是黄家的人?”

刘宸哂道:“这还有假?那「血战枪法」货真价实罢?”

木然思索了一会,没有反驳,忽然失笑道:“那依刘兄的意思,你是铁了心要做我圣门的女婿喽?道门那边你又如何交代?你师父那一关就不好过罢?”

刘宸道:“无须任何交代,大家还是像往常一样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依旧是她的天音教千金小姐,我依然做我的混元宗弟子。天音、混元两派还可以像走亲戚一样往来,却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任何东西。”

木然似乎若有所思,刘宸接着道:“木兄可以翻阅一下贵教的卷宗,瞧一瞧历年发生的大事,其实道门和圣门不是必然的敌人,圣门最大的敌人不是道门,而是自己内部的暗斗。若无奸险之人阴谋挑起腥风血雨,道、圣两门只是道义不同不相往来而已,双方并无事端。前贤智者早已定下规矩,力求寻找一个平衡点,只要双方遵守诺言,不触底线,那就可以共存。这正如太极阴阳二力,相生相克却又共存,有道是阳之极则阴生,阴之极则阳生,是正是邪只在一线之间,道门中也出败类,圣门中亦有仁侠。”

木然道:“那为何江湖各派处处与我圣门为敌,双方水火不容?”

刘宸笑道:“木兄说反了,是贵门做事独断专横,处处与江湖各派为敌,江湖中人向来敌视贵门,皆因贵门中人大多行事放纵,黩武不仁,令天下人闻虎色变。若贵门中人能多一点仁爱,少一点杀念,一心练武修道,则道、圣两门从此不分。”

木然眼中闪现出复杂的神情,似乎感触颇深。

刘宸缓缓望向木然,慨然道:“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道、圣两门恪守百年前定下的规矩,既无利益冲突,向来相安无事,今夜你若大起干戈,于火莲教何益?再说了,我既与天音教结缘,你我便不是外人,没准将来还要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哩,咱们何苦为了区区一点门派之见,便要斗个你死我活?若是你我今日斗个两败俱伤,双方的长辈都会很不高兴,无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木然打个哈哈,道:“话虽如此,但我总不能就凭刘兄几句话就吓跑了罢?我师姐这边也不好交代啊,还请刘兄先指点几招再说。”

刘宸心中一宽,听对方这语气,应该是松口了,只是碍于颜面,抑或是想先吓唬一下自己,玩个恩威兼施。要知道,天音教女婿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

天音教称霸江南水域多年,势力根深蒂固,钱粮如山战船无数,连朝廷都不敢小觑,甚至一些地方官员都要看天音教的脸色行事,否则必麻烦四起。火莲教野心勃勃,有染指天下的意图,自然不会蠢得去得罪天音教,设法取得对方支持还来不及哩。

刘宸当下上前一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道:“木兄说笑了,大家都瞧得明白,被吓跑的是我刘昭凌啊。木兄的功夫在下是佩服得紧的,上次你激战强敌在先,而后且与我打了个平手,今日我必败无疑,比下去也没甚意思,你高风亮节,定然不会欺我孤弱,便不与我计较了罢?”遂又转身朝那女子道:“罗姑娘美丽善良,宛若灵境仙子,圣洁如玉而不可方物,怎会对我这个小弟弟动粗?嘿嘿……”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有技巧。其一,木然等人在江陵闹了个灰头土脸,多少有些流言蜚语传到教中,于面子上不大好过,今日得到他亲口示弱,自然是心中释然;其二,姑娘家都喜欢听好话,罗姑娘天真无邪且地位极高,夸她几句,将她高高捧起,多半能得到她的好感和同情。果然,木然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罗姑娘更是脸露喜色,侧头往前者望去,意思是说:“我们便不与他计较了罢?”

木然心中一片敞然,但似乎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松地让刘宸过关,抑或是有着另外的打算,遂笑道:“刘兄说话有点意思,我倒也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样罢,便请刘兄指点一下本教的「烈火情天阵」,如刘兄可破此阵,江陵的事一笔勾销,如此我对其他同门也算有个交代啊,希望刘兄不要让在下为难。”他身后十二名大汉闻言立即各按方位站开,各人手中都多出了一个黑乎乎的长筒。

刘宸见此架势,吃了一惊,随即哂道:“木兄又说笑了,这下雨天布哪门子的火阵?还烈火晴天,这明明是下雨天嘛,改日遇到晴天,我再来领教也不迟啊。”

木然哑然失笑,道:“若是雨天,我火莲教便施不出火来,还用在江湖上混吗?不妨告诉你一声,这烈火情天阵的‘情’字,是情欲的情,但凡被火阵困住之人,必七情混乱幻想连天,若无破阵之法,就算不被火烧死也会精神衰竭而死。我并无加害刘兄的意思,只不过想看看烧掉刘兄的眉毛和头发的样子,到时候不知道你那菱妹还要不要你?哈哈……正好验证一下你二人之间的感情是否真的牢固。”

刘宸脸色微变,心道:“这家伙不会是心生嫉妒了罢?他竟把自家的底细和盘托出,如此有恃无恐,料想是吃定我了,看来这十二人很不简单。”

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说过,火莲教有一阵法,暗含天罡地煞之变化,由十二名修练净莲天火的高手组成,各人都配以火器施展,端的是厉害无比,当时若不是镇派宝刃‘潜龙剑’在手,说不得可能会被困阵中。

看来,师父那日所遇到的,便是烈火情天阵了。唉,若在平日,倒是求之不得,便闯他一闯试试,瞧瞧这阵法是否真如师父所说的那般厉害,不过今日受人之托,要保护马车中的人,这个险是万万冒不得的,若有差错可就愧对朋友了。

既如此,便昧着良心向这个混蛋服个软罢,他爷爷的!

想通了此节,他赔笑道:“木兄手下留情呐,这不要了我的小命么?此阵既然这般厉害,在下万万不是破阵的那块料。不如这样罢,我去马车上拿几件礼物送给木兄,聊表歉意,不知木兄意下如何?”他根本不知道马车上有什么东西,到了这份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连无赖行径都用上了,心道横竖不能善了的话,大不了恶战一场。

木然笑道:“刘兄勿怕,其实此阵也没那么恐怖。被困阵中之人并无太多痛苦,相反的还会感到无比的快乐,精神上的满足会攀上空前的高度,因为本教的净莲天火会让人的七情得到尽情宣泄,直上云天,而后统统净化,再世为人。”

刘宸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心道魔门的功法果真邪恶无比,他耐着性子道:“木兄不要吓唬在下了,这心啊正噗通噗通直跳哩。只要木兄手下留情,在下定然感恩在心,日后定有答谢,等在下和菱妹成了好事,定当在天音教大摆筵席,请木兄赏脸光临,在下当面谢罪。如此一来,木兄对那几位同门也算有个交代了罢?”

木然就等刘宸这句话,他顺着杆子便往上爬,叹道:“好罢,既然刘兄如此诚意,兄弟我还能说什么哩,便依你就是,否则倒显得我火莲教小家子气了。”

刘宸心中骂了一句粗话,假笑道:“木兄肚容百川,胸怀浩瀚,在下佩服!”两人相继放声大笑,状极亲热,而心中却各怀鬼胎。

木然忽道:“不知刘兄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略尽绵力的吗?要不我留下一个人手给你赶车罢?”刘宸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怎敢如此劳烦木兄。这鬼天气哪适合行车啊?等我菱妹一到,暂时在马车内歇息一晚再说罢,天亮了再赶路不迟。”

木然闻言,一阵坏笑。

便在此时,马车内似乎传来一声闷哼,木然立刻警觉起来,一时敌意大盛,道:“什么声音?”刘宸笑骂道:“木兄好耳力,是在下放了个屁,嘿嘿……”

木然干笑一声,自觉没趣,岔开话题道:“刘兄为何有车不用却要在外面淋雨?”

刘宸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早想好了措辞,不假思索地道:“天上就是下刀子我也不会进去避一下的,万一错过了菱妹怎么办?再说了,木兄你想啊,要是我菱妹到此,见我在雨中等她,是不是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呢?”

木然闻言再笑,道:“我再问刘兄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瞧见四个人在附近出现?很好认的,一身白袍子,胸口绣有一朵鲜红的火莲。”

刘宸心道:“他要找的人,果然就是被狄家兄弟所截杀的那四人。”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遂真假参半地道:“这样打扮的人没有遇上,倒是瞧见了一队要去庙会上献歌献乐的人马从此地路过,这不,还送了辆马车给我,嘿嘿……”

木然听他说得有趣,不禁哑然失笑,心道:“此人脸皮真厚,明明抢了别人的马车,却说得这般斯文。”他见问不出任何结果,再耽搁下去也是枉然,便道:“好罢,在下就不打扰刘兄的好事了,先预祝刘兄喜得佳人,终成眷属。告辞。”

刘宸笑道:“既如此,在下恭送木兄。”


十六年后。

蔡阳县舂陵乡的一处农庄外,一辆小马车正咿咿呀呀地驶了过来。

马车还未在农院内停稳,上面已蹦出一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满脸兴奋地往农庄的正屋奔去,口中欢叫道:“大哥,二哥,三哥……”

“小妹你慢点,让人瞧见,多不体面。”说话的是一名体态高雅、面目秀美的女子,她正缓缓走下马车,举止间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屋内迎出两人,一人长得高大威武气质超凡,皮肤白皙面目英俊,另一人长得粗壮彪悍气度豪迈,黑面虬须浓眉大眼,一白一黑两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这英俊的年轻人正是刘縯,他一身银色的劲装短袍,颇有几分江湖少侠的味道;另一人当然是刘稷,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已经长得这般壮实,颇有他父亲昔年的风范,只是一脸稚嫩的神情,难以掩饰那尚小的年龄。

那可爱的小姑娘已呼的一声窜到了刘縯跟前,双手套住他脖子一阵欢呼。

她身后那女子皱眉道:“小妹,你已经长大了,言行举止可要得体,还像小时候一样没规没矩,这成何体统?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刘縯笑道:“小妹天性淳朴,活泼自然,不可用世俗的眼光扼杀她的天赋,咱家就数她资质最高,不说别的,光是她的辞赋,就已超越了三位当哥哥的。”

这雀跃般的小姑娘正是刘家的幼女刘伯姬,另一人是长女刘黄。

刘伯姬朝大姐做个鬼脸,格格笑道:“还是大哥会体贴人,难怪我大嫂千里迢迢地追着嫁他,要是换作其他人,哪有这等好事啊?”

“哟,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后院传来一个清新悦耳的声音。

刘黄拉了拉这位顽皮的小妹,道:“还不快松手,别让你大嫂瞧了笑话。”

“松手也行,不过你得让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刘縯脱口道:“只要不是让我带你去闯荡什么江湖,其它都行。”

“哼!好不容易求大姐带我过来了,这次你甩都甩不掉。”她竟双臂用力,整个人挂在大哥脖子上,荡起了秋千。

“好……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刘伯姬这才放过大哥,笑呵呵地拍拍双手,像干完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这时,一名端庄、朴素的女子从侧门走出,臂弯处夹一装着桑蚕的簸箕,乍一看,有灼灼桃花之貌,细一瞧,有灿灿海棠之姿,虽忙得满头大汗,却不减其美。

她撩了撩被汗水浸湿了的鬓发,欢笑道:“难怪今早的喜鹊一直喳喳地叫,原来是大姐和小妹要来,大家快到屋里坐,我去沏壶茶来。”

刘伯姬鸟儿般依了过去,拉着那女子的手腕,哂道:“大嫂不但心灵手巧,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真是羡煞旁人,小妹我都有些嫉妒了。”

此女正是刘縯的结发妻子崔瑶羽,她闻言笑道:“你这小妮子,无事献谀媚,又想动什么歪脑筋啊?我可不吃这一套。”

“大嫂多心了,小妹哪敢在你跟前耍花招?只不过啊,心里有句话不吐不快。”

“嘿,小妮子有话就讲,藏着掖着可不是你的作风。”

“啧啧啧,大嫂的蚕养得好,只只肥头大耳的……”

“诶,这蚕还有耳朵啊,在哪里呢?指给我瞧瞧。”刘稷兴奋地凑了过来,他天真而滑稽的言行,却无意中揭穿了刘伯姬的谎话,只把对方气得小脸通红。

“你这呆子,一边凉快去。”她伸拳欲打,刘稷见状不妙,转身便逃。

崔瑶羽噗嗤一声,掩口失笑。

刘伯姬呵呵傻笑,不慌不忙地道:“大嫂蚕艺虽好,但在咱南阳郡只排第三,刺绣也是一绝,但只能在南阳排第二,唯独那一套闪电般的刀法,在南阳可排第一,若是常在江湖上走动走动,简直可以开山立派,小妹愿为你摇旗呐喊,追随……”

不等她说完,崔瑶羽便没好气地道:“就你这张嘴,河湾都能给你说直了,若是开个说书铺包管门庭若市,名扬千里,到时候大嫂该去追随你了。”

刘伯姬干笑一声,厚颜道:“我还真有这想法,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咱们何不趁着眼下年轻力壮之时,多去江湖上历练历练,以增长学识见闻……”

“你这孩子,怎么又缠上我了?依我看啊,你的江湖就应该在这院子里,赶紧去和泥巴玩罢,其他人进屋坐,我去沏壶茶来。”说罢转身而去。

“大嫂,你不想去就算了,不如把刀法传我,小妹先去打个头阵。”

崔瑶羽已步入屋内,再无回音,众人一阵大笑,唯有刘伯姬翘着小嘴,老大不乐意地跺脚道:“哼,不教就不教,我自己琢磨去。”

刘縯脱口道:“嗯……不错,以小妹的资质,不出三年五载,说不定能悟出一套厉害的活蹦乱跳拳出来,到时候非得横扫半个南阳不可。”

“兀那蛮子,真是找打,且吃我一拳。”刘伯姬见大哥说得有趣,一时玩心大起,口中吆喝着“杀往”刘縯,后者吓得连忙往屋内“逃”去。

玩闹一阵之后,大家在堂屋内的麻垫上坐成一圈,抚案闲聊起来。

刘伯姬依然对心中的那个江湖念念不忘,翘着嘴絮叨道:“咱爹娘真是奇了怪了,大姐、二姐不想学武,就逼着她们学,说什么‘世道险恶以备不时之需’,小妹我想学武却死活不让,难道我就不需要学点功夫防身吗?”

刘黄道:“小妹你有完没完?就你这性子,学了武功准出事,一个女儿家,跟你大嫂学学刺绣才是正途。这事咱娘早有交代,我们做儿女的哪敢违背。”

刘縯道:“就是啊,你还少惹过事?上次去城里买针线,途中不但大闹酒肆,还敢跟巡街的差役动手,若不是你大嫂出手夺了人家的刀,有你苦头吃的。”

“嘻嘻,那不挺好玩的嘛,要不然还不知道大嫂的功夫如此了得。大哥你老实交代,你是从哪里把大嫂寻出来的,端的是才貌双全,世间少有啊。”

刘縯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

“哼,你每次都这样,真是个坏哥哥。”她杏眼一瞪,侧头道,“大姐你瞧,他还学西域来的僧人说浑话,简直坏透了,你也不管管。”

“你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不想说,就是撬他的嘴也没用。”

“哼,你们两个,总是一个鼻孔出气。”她忽地眼珠一转,朝刘稷哂道:“黑哥哥,不如你来告诉我罢,想不想吃蜂蜜啊?”

刘稷狂咽口水,傻笑道:“我也想告诉你啊,但是我不知道。”

“你这呆瓜,整日与大哥混在一起,却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真带了蜂蜜?”

“还在蜜蜂那存着哩,想吃就自己上山找去。”

刘縯和刘黄无不哑然失笑,这回轮到刘稷不高兴了。

“上好的清茶一壶,各位请慢用,酒菜一会就上来。”崔瑶羽一阵风似的,忽然冒了出来,她嫣然一笑,将茶盘置于人圈中的那张方形食案上,又一阵风似的去了。

“咱家的人,一个个都这么风趣,呵呵……”刘黄掩口而笑。

其他三人也都被崔瑶羽诙谐的一声吆喝给逗乐了,脸上洋溢着快乐与幸福,一时间,欢声笑语接连不断,清冽的茶香满屋飘散。

刘縯忽然心事重重地道:“大姐,娘还生我的气吗?她在湖阳过得还好罢?”

刘黄叹了口气,道:“咱娘是个明白人,经舅舅稍一开导,早把事情琢磨透了,现在正装糊涂哩。你以为你在外边的所作所为,能瞒得过舅舅吗?”

“啊?你们都听说了些什么?”

“最近啊,民间可流传着一段歌谣,好像是这么唱的:‘宫传武,江淮骨,双锤能作秋叶舞;刘寨主,宛之主,一枪能平九川土。”

“什么刘寨主?”刘伯姬眼珠急转,似乎闻到了一些隐情。

刘縯干咳一声,喟然道:“咱娘通情理而识大体,我们刘家欠她太多了。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了娘亲和大姐,我身为刘家长子,深感愧疚……”

“咱们一家人还说这些干嘛?娘什么都明白了,她不怪你。舅舅也说了,如今这种情形之下,咱娘确实不能待在舂陵,否则牵绊甚多。唉……”

“大姐因何叹气?”

“咱娘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

刘縯一惊,眼中泪珠闪动:“这是为何?是让我给气的吗?”

刘黄摇头道:“一来劳累过度,日积月累所致;二来思念父亲,心病难去。你们兄弟几个,有空多去湖阳走走罢,别总是不见人影。”

刘縯满是伤感和自责,红着脸道:“那是肯定的,只要她老人家不拿棍子赶我就行。唉,自从父亲撒手归天之后,家中的境况一落千丈,娘过得太苦了……”

刘伯姬见大哥又想起伤心往事,赶紧活跃一下气氛,小嘴一撅佯怒道:“哎呀,大哥你一见面又扯这些,小妹作赋一篇帮你说完,省得你罗嗦让人心烦。”

果然,刘縯见了小妹那精灵古怪的模样,悲伤之情登时少了许多,心中浓浓的满是作为长兄的责任感,和对家人的关爱之情,哂道:“你倒说说看。”

“唉……自从父亲撒手归天之后,咱家便——一落千丈兮困境重重,无依无靠兮衣食忧忧。母亲无奈归故乡,子女八个身相伴。弱扶梨兮幼可牛,田土松兮汗湿袖。采采芣苢啖卷耳,恰能春荒解朝饥。婶不忍兮万千叮咛,叔不忍兮辞官以还。叔兮哥兮互相依,婶兮姐兮同相栖,感叔婶之高德兮,永记我心……”

刘伯姬张口词来,自成曲调,悲而不馁,哀而不伤,在坐之人不自觉地便跟着她一起摇头晃脑起来,刘縯更是指弹茶具,以声和之。

待得歌声终止,刘縯哂道:“得得得……就小妹这口才和文采,不开个说书铺真是埋没人才了,咱刘家还真是能人辈出啊,个个都身怀绝技,哈哈……”

刘伯姬好奇地道:“大哥快说,二哥和三哥都有啥绝活?”

刘縯两眼一翻,道:“你二哥写得一手如花似玉的好字,这会正在市肆上卖哩,不过啊……毛锥子用多了连剑都拿不稳了。”

刘黄见刘縯说得有趣,白了他一眼,正抿嘴偷笑。

刘縯又道:“你三哥更不得了,好端端的一个少年才俊,硬是爱上了种田种地,他种的庄稼那真叫一个好,就连胡子花白的老庄稼汉都一个劲地夸他哩。”

刘伯姬这才听出言外之意,不依道:“好啊,大哥绕着弯子笑话人。”

刘黄忍住了笑,拿出大姐的架子,朝刘縯正容道:“你呀,还好意思笑话两个兄弟?身为长兄,总在外面结交那些市井之徒,家里的生计你哪天管过?要不是三弟把田地里的庄稼种好,你就吸风饮露去罢。”

刘縯被说得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姐你有所不知,自从王莽这老贼篡了咱汉家江山以后,法制频出,朝令夕改,他假借托古改制之名中饱私囊,实与强盗无异,这已经弄得民怨四起了,天下迟早大乱。”

刘黄吓了一跳,斥道:“看你说的什么话,让外人听去可就麻烦了。”

刘縯压低声音道:“王莽老贼发行的大泉和刀币,分明就是抢钱嘛,那所谓的‘金错刀’,才多少份量啊,就凭上面‘一刀平五千’几个臭字便要换取五千个铜钱,天下的钱粮都进了他王家的口袋了。”屋中静了下来。

“这还不算,他王家一道法令又要夺取别人的田地,什么‘天下皆王田’,啊呸……我们家的大部分田地不就被抢走了嘛,否则怎会如此窘迫?”

刘黄皱眉道:“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呢?日子还得过下去。知道家境窘迫,还到处散布钱粮招揽门客,你什么时候能做点正经事?”

“可是邻县的王大富,田地多得一天都走不完,却是一亩都没有上缴,那王莽老……呵呵……那个贼怎么就拿他没办法呢?”刘伯姬插口问道。

刘縯一拍食案,愤然道:“这就是王莽老贼的可恶之处了。”

“此话怎讲?”

“他王家颁布的法令,向来因人而异,对于王家自己人,铁律都可以网开一面,而对咱刘氏,那是令出必行,绝不容情,摆明就是要逼反咱们好一网打尽啊。这王大富是个聪明人,他昧着良心给自己瞎编了一个几百年前的家谱,与京城王家攀上了一点关系,既认了祖宗,自然身份超然,他的田地便无人敢动。”

“唉,富人多无节操啊!连祖宗都可以乱认。”

“便是一般的富家豪族,朝廷也是糊弄着办,遇到难对付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处理,但刘氏绝没有这个待遇,只要稍有反抗,统统抓起来严办。小妹啊,只要他王家在位一天,咱刘氏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王莽老贼,真是个大骗子,大无赖,我第一个不服。”

“哼,迟早要跟老贼算清这笔账的,我在江湖上结交各路豪杰,便是要等待时机反他个底朝天,让这老王八再也爬不起来。”

刘稷听得眉飞色舞,也跟着一拍案角,道:“翻他个王八底朝天,哈哈……”

刘黄叹道:“你可知道,这事稍有不慎,可是要杀头的啊。听叔父说,县里早已把你的名字挂号在档,列为头号危险人物,你可要三思,别把宗室的族亲往火坑里带。”

刘縯沉声道:“大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不到时机成熟绝不乱来。”

“唉,你们男儿家的事我是管不了了,你好自为之罢。小妹,这事记得保密,千万别跟其他人说,特别是你二哥、三哥,他们过于敦厚,恐不能谋事。”

刘伯姬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点头道:“你们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哩。”

刘縯怕大姐担心,赶紧岔开话题道:“大姐和小妹来的路上可还顺心如意?没遇到什么歹人罢?”刘黄白了他一眼道:“舅舅善名远播,你刘伯升又大名在外,黑白两道哪个会这么自讨没趣啊?对了,三弟呢?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怪想念的。”

刘縯哂道:“嘿,连我都好久没见到三弟了,他最近啊,像中了邪似的,庄稼地里也不怎么去了,三天两头地往二姐家跑,不信你问问黑熊。”

刘黄有些错愕,奇道:“黑熊是谁?怎么起这么个怪名?”

刘伯姬正乐不可支地等待答案,一旁的刘稷傻笑道:“大姐,黑熊不就是俺嘛,你看俺像不?嘿嘿……”说完做了一个野熊出洞的憨态。

这一下可笑翻了所有的人,连刘黄都笑得前俯后仰失了仪态,刘伯姬更是笑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都出来了,差点把木几上的茶壶都摇晃倒了。

过了良久,大家止住笑声,刘黄问道:“你咋起了这么个字号呢?”

“这字号挺好的啊,俺挺喜欢……嘿嘿……黑熊黑熊力大无穷……嘿嘿……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起的。”刘稷说着伸出胳膊在那比划,引得众人再次大笑。

刘縯喝了口茶,补充道:“这是夸咱稷兄弟神力惊人,并没有笑话他黑的意思,哈哈……别把话扯远了,正说咱三弟哩。”

刘黄抿嘴笑道:“他不会是看上你二姐夫家哪个姑娘了罢?呵呵……”

刘縯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哎呀……还是你这个做大姐的细心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八成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刘黄哂道:“我也就是胡乱猜测一下,呵呵……你这做大哥的也真是,三弟都二十来岁的人了,也不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想一下。”

刘縯连连称是,告罪不已。

新野县的邓家庄附近,有一溪水环绕的小山坡,那里海棠成林,枝叶茂密,轻风拂来其声如歌,鸣鸟飞过其影如云,确是一个寻闲问雅的好去处。

半山腰的一片草坪上,一名年轻人头枕海棠,抱琴而卧,他虽有雅物伴身,脸上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模样,瞧着似乎是在等人。

此人正是刘秀,但见他时而引颈远望,时而低头观溪,还不经意地露出傻笑。

当年的那个小娃娃此时已长得英俊挺拔,那饱满的额角,溜光的天庭,丰隆直耸的鼻子,宽长润泽的嘴唇,正是传说中的龙颜之相。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波澜起伏,两道长眉已锁在了一起。

自从上次海棠花开的时候,在桥头见到了溪水畔的那道纤纤身影之后,他那情窦初开的心灵深处被激起了层层浪花,脑海中再也不能将之抹去。

特别是那双像朝露一样清澈晶莹的眼睛,仿佛是荡漾着的湖水,落满了星光,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淹没你的思绪,令人挣脱不得。

两道俏皮的蛾眉能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像是湖水倒影着夜空里皎洁的弦月,秀美的脸颊桃红玉润,丹霞小口娇艳欲滴。

她的美,便如山坡上的海棠一样楚楚有致,明媚动人;她的韵,恰似溪水里的青莲那般高洁俊雅,超凡出尘。

刘秀已经打听到了,她便是阴家的长女,闺名丽华,虽然才十来岁,但贤良淑德、知礼重孝已是远近闻名,那不只是美丽的化身,也是善良的化身。

她上次出行路经此处,便是为久病的母亲去神庙祈福,一路遇水则祭,遇山则拜,小小年纪而心有真善,至诚至坚。

若能娶到这么美丽、善良的姑娘,是多么的幸福啊,哪怕想想也令人欣悦。

梦想之余,他心里总时不时地嘀咕:“当我那深情的第一眼望向她的时候,从她慌乱的神情来看,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情意,且被深深地触动了,难道她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情愫么?不,哪怕是一丝的好感……”

自那以后,刘秀每隔几日便来此处等候,希望可以再睹芳姿,但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他这一等便是数月。

古有‘相思成苦,食不知味’之说,若不亲身体验,实难相信,他此刻算是信了。

这一次,他索性赖在二姐夫家里不走了,一连几日都到海棠林中抚琴自乐,一则故地重游,以寄相思,二则昭示于天,以明心志。

“我只求看她一眼,便已足够,若能为她抚琴一曲,则永感恩德。如果可以,我愿化身溪水,变作木桥,每日守候在此,只为能见她从林中穿过……”

空中似乎又飘起了海棠花雨,蓦地变成了她的样子,正款款走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快乐的人,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就在他伸出双手,想要将花捧住之时,怀中爱琴悄然滑落,蓦然惊醒之后,眼前却空无一物。

他长长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道:“当海棠花雨再次飘过的时候,你是否就会出现?若是如此,希望我这一觉能睡到来年……”

正值如幻如梦之际,耳中忽然传来马铃之声,这声音好耳熟,不知曾几何时,还在脑中千转百回地萦绕过。他一跳而起,失声道:“她来了。”

不远处,果真有一辆珠帘垂挂的马车,沿着林路而来,他激动得抓耳挠腮,之后就那样一直傻站着,双目默默注视着马车,等马车快到脚下时才恍然而醒。

他当下盘腿而坐,置琴于膝,抚弦高歌道:“

偶遇佳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未及金簪。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每日此盼兮,恰已弱冠。

愿待及笄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这是一曲被他即兴改编过的《凤求凰》,一曲已尽,却未见佳人。

正自抑郁失望之际,车侧的珠帘卷起,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脸探出窗外,两泓秋水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来,他立时全身一震,俊脸通红。

此女正是阴丽华,她从小便喜爱诗辞歌赋,听得出这琴声、歌声不但柔美,且深含弦外之音,终耐不住性子,探头张望。

半山腰处,风景犹美,轻风落叶中,一名优雅入画般的年轻男子闪入眼帘,浑身散发着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她不由呼吸一紧,心中怦怦直跳。

“怎么是他……上次在桥头见过的那位奇怪哥哥。”慌张顾盼一下,寻思道,“附近可没有别人,难道这琴曲是弹给我听的吗?”

她口中轻轻念道:“无奈佳人兮,未及金簪。愿待及笄兮,携手相将。啊!这‘未及金簪’不正是说我吗?难道他是在向我表达爱慕之意?”

她不由双颊晕红,微微一怔,自语道:“为何我想到他就会脸红,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为何见他这样看我,心中一点都不厌烦,反而有丝丝的甜蜜?难道这就是诗书中所说的爱吗……”一念及此,俏脸红得更加厉害。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过溪水上的木桥,渐渐远去。

两人的视线终被林木割断,阴丽华不舍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刘秀扑通一声跌坐地上,似乎灵魂已随马车而去了。

也许是天见犹怜,片刻之后,那马车不知怎的,竟又转了回来。刘秀当真喜不自胜,灵感从天而降,即兴作曲一首,抚弦高歌道:“

伊人见兮,轻卷珠帘;百鸟悬空,留影不前。

螓首翘兮,羞蹙蛾眉;风停千里,似去又还。

秋水荡兮,微启丹唇;林烟传神,遥去三山。

美目盼兮,幽转玉颈;云阶寄韵,直入苍茫。

煦风拂兮,青丝绕兮;香袖轻扬,皓腕昭昭。

溪水欢兮,有鱼唱兮;香积云天,气若幽兰。

环佩响兮,嫦娥叹兮;有女如斯,丽质端庄。

天地明兮,异彩降兮;丽盖霞光,芳华无双。

……”

随着琴、歌之声响起,阴丽华搀扶着一位柔弱的妇人下得车来,她虽人在车旁,心却已飞到了半山坡,终忍不住往那边偷偷瞥了几眼。

但见那抚琴之人时而颔首,时而昂头,时而扬肩,时而晃脑,天然而无雕饰。

长袖行如水,轻波弄丝弦。林风腕底过,大音落指间。

此情此曲,当真妙不可言,不知不觉间,阴丽华已被深深吸引,心神沉醉。

妇人正是邓夫人,阴丽华的母亲,她见女儿的神情有些恍惚,奇道:“丽华,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

“我……我哪有?我是在想,娘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又转了回来。”

“为娘是被这里的琴声、水声给吸引住了,就想多待一会。”

“这里风大,娘亲的身子可还捱得住?”

“说来也奇怪,路过这里时,忽然感觉浑身舒畅了许多,可能是这里的水神显灵,咱还是像往常一样,在这里歇一歇脚,去溪边祭拜一下罢。”

阴丽华轻答一声,迈着纤纤细步往溪水边而去,凭栏小憩时,总有群鱼出水,蹦跳如花,她先惊后喜,兴奋地踏起了舞步,与之同乐。

刘秀望着山坡下那翩跹袅娜的身影,一时心神具醉,爱琴滑落在地而浑然不知。

阴丽华闻得琴声倏止,忙驻足回眸,恰好瞧见刘秀正手忙脚乱地拾琴,她登时觉得有趣,不禁嫣然一笑,娇态百生。

这一笑真是引得天地无色,日月无光,刘秀神魂飘荡,已不知身在何方。

邓夫人忽觉有异,亦往坡上瞧来,刘秀大惊之下忙抱起爱琴落荒而逃……


一行人翻过几个小山坡,来到一处密林中。

刘宸突然对大家道:“我们来行个乐子罢,大家朝外围成一个圈,快一点。”众人一时莫名奇妙,但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便依言而行。

等大家站好位置,他眼珠一转,突然哈哈大笑,喝道:“几位朋友,真是不要命了!出来一次能赚几个钱啊,值得这么卖命?”

他侧耳听了听周围动静,又道:“就凭你们这几个烂薯芋,也敢来跟踪众位大爷?即便是你们的头领,刚才照样被我一掌拍得跟个蛤蟆似的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他自己不行却怎的叫你们几个前来送死?”明月宫众人登时恍然大悟,皆手按兵器蓄势待发。

狄老二等人朝这边点了点头,刘宸浅笑回应,接着道:“真为你们感到惋惜啊,竟跟了这么黑心、窝囊的主子。今日我心情大佳,便可怜可怜你们,只要滚出来给我们磕几个响头,这事便算了,否则的话,哼哼……我数三声,一……二……”

林中蓦地传出一个声音:“大家别信他胡言,快撤。”

刘宸大笑一声,人影一闪便追着离自己最近的衣袂破空声去了。大家早明白了围圈的用意,各人不等刘宸吩咐,都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发声处追去。

追出去的几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奋力疾行之下,不出一里便将敌人追上。这些平日里只杀别人的杀手,此刻却成了别人手底下的冤魂。

几人回到原处,皆朝刘宸微笑点头。刘宸道:“一共六人,看来都解决了。”

钟铁衣道:“公子,我真是服哩。敌人离我们这么远,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刘宸哂道:“用心发现的。兵法有云,与敌交锋,攻心为上。敌人绝对不甘心就这么让我们扬长而去,肯定要派人打探我们的行踪,伺机而动。不过呢,肯定派不出什么高手了,只能找几个小喽罗远远地盯着。这不,被我一吓,就自己蹦出来了。”

狄老二叹道:“公子,你真是一位可怕的人,幸好你我不是敌人,哈哈……”

刘宸笑了笑,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又行出几里,前面竟然有一个小酒肆。竹编的院墙内,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位客人。众人闻到酒肉味,无不眼中放光,齐往刘宸瞧来。

刘宸两眼一翻,沉声道:“此处应该不会有问题,敌人绝对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魔掌伸到这里,大家随我进去,大吃一顿,哈哈……”

山豹和水獭欢叫一声蹦了过来,紧跟着刘宸旋风般冲进了酒肆。其他人见状,也是满脸兴奋之色。大家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就快忘了酒是啥味,加上时刻都处在危险的阴影之下,精神上也抑郁已久,此刻酒肉当前,怎不欢声鼓舞呢?

几次险境余生之后,大家已对刘宸生出了一种绝对的信任,甚至是崇拜,一听刘宸都说没事了,哪有不开怀畅饮的道理?

众人进到院子内,各找位置坐下。店家是个高瘦的中年人,见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忙到处招呼。刘宸道:“店家,酒肉可够?”

店家道:“各位放心,肉管饱,酒管足。”狄老三许久没碰酒肉,早已按耐不住,大声道:“先来二十斤牛肉,十坛好酒,给大爷们打打牙祭。”

店家一听,风趣地笑道:“各位爷真乃壮士也,打个牙祭便吃掉这许多,开怀畅饮起来那还了得?本店的肉林酒池怕是也要被清空了。”

众人皆大笑,一时欢快之极,几天下来的抑郁情绪一扫而空。

刘宸朝店家抛出一块小金锭,笑问道:“店家,可够了么?好酒好菜,使劲上!”他故意将金锭抛歪,想瞧瞧那店家的身手,试探一下对方是否懂得武功。

那店家往前抢出,将金锭接住,步法十分拙劣,与常人无异。

他将金锭咬了一下,旋即大喜:“够了,够了。这位爷真是阔气啊,够小店半年的经营了。诸位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要多少有多少。”

妘绮柔把头凑过来道:“你说你钱多,我还纳闷哩,一个人能带得了多少?原来你都换成金子了啊。快老实交代,你干了多少票?”

刘宸低声道:“诶,出门在外江湖险恶,话不要乱讲,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哩。没把你当外人,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口风得紧一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嘿嘿……要是传出去被我师父知道,那可糟了。”

妘绮柔坏笑道:“那你老实交代,身上还有多少金子?”

刘宸苦着脸道:“你想干嘛?莫不是想黑吃黑?”

她把脸一板,俏皮地道:“刘爷,你瞧我们明月宫众人,一路上颠沛流离,带的钱财差不多都花没了,不如江湖救济一下?”

刘宸道:“哇,抢钱啊?”她把嘴一嘟,揪住他胳膊道:“怎样!不成啊?”

他忙装出一副可怜的表情,委屈地道:“成,当然成了。女侠你都开口了,小子哪敢说半个不字?过几日去到城里,换几袋铜钱给你便是。”

妘绮柔笑道:“哼,这还差不多。”又朝店家道:“快一点呐,我快饿死了。”狄老二失笑道:“老三,有人比你还饿诶。”众人齐声大笑。

酒菜终于上来,各人举起筷子一阵猛抢,这架势跟提着兵器上战场也差不了多少。大家确实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一时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各人似乎都被刘宸的豪迈作风所濡染,再也不为坎坷的前路感到困惑。

其实,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担心,它就越出乱子,身处困境之时,只有放下一时得失的这副担子,才能迎来新的转机。刘宸可能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天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生性率直豪爽、大度乐观,这正是他这个人的潜力所在。

刘宸一边与大家吃喝交谈,一边却时时注意着其他席位的几位客人。他发现那几人时不时地在与同席之人低声交谈,目光对明月宫这些不速之客充满了戒心。

突然,有一人向邻席的两人使了个眼色,并用筷子蘸汁在食案边上划动了几下。对方动作虽然隐秘,却被刘宸瞧得清楚。他立刻多了一个心眼,琢磨道:“不同席位的这些人本是互不相识的,但似乎总在用暗语秘密交谈,其身份便十分可疑。”

过了一会,一名汉子抓起身旁的佩剑,起身告辞:“卫兄,多谢款待。瞧这天色已不早了,小弟也该回去了,改日再回请卫兄。”与他同席的那人是一名威猛的年轻人,起身笑道:“冷兄请便,我再多饮几杯,欣赏一下这林间的暮色。”

刘宸坐在靠近院门的席位,那提剑的人正好从他身旁经过。他突然心中一动,手中筷子疾飞而出,旋转着往那人胸口弹去。对方脸色倏变,长剑倒转一拨,想要挡开筷子。

刘宸这看似随意的一筷子,却使出了极为玄妙的手法,用上了他陆师伯所传的暗器绝技。他只是试探对方,筷子在对方胸口一尺处绕了个弯又回到了他手中。

那人一招落空,脸色微红,刷的一声,拔剑指着刘宸:“果然来者不善。”

其他几位吃酒的客人纷纷站起,各执兵刃指着刘宸等人。刘宸坐下不久便已看出对方不是寻常的食客,一试之下,对方果然沉不住气了。

这种江湖场面,刘宸是轻车熟路了,他朝那剑客淡淡笑了笑:“这位兄台误会了,我刚才瞧见一只小虫子正从那边飞来,就要往我的酒杯里钻去,所以将筷子掷出。你刚才那句‘果然来者不善’是指我吗?这可真的误会了,嘿嘿……”

那剑客冷哼一声:“瞧诸位风尘仆仆的,赶了不少路罢?可是从宛城来的?”

刘宸刚要答话,那边站起来一人,大喝道:“胆子倒是不小,都追到这里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今日便叫你们有来无回。”

刘宸望了众人一眼,心道可能真的误会了。恰在此时,那边昏迷中的青儿突然呻吟了一声,似乎醒了过来。妘绮柔和钟铁衣立刻站起,便要过去瞧瞧。

刘宸心道糟糕。果然,那几人误以为刘宸这边要动手了,遂立刻掀翻食案,往明月宫众人砸去。事已至此,任何解释都已多余,双方登时恶斗起来。

剑锋一闪便至,往刘宸刺来,好在他早有准备,伸出一双筷子将剑尖夹住。对方手腕一震抽回长剑,回身一计横扫。刘宸筷子下点,压往剑身。对方剑锋斜走往上一崩,跟着削往刘宸手腕,后者“咦”的一声,颇感意外,没想到对方的剑法十分高明。

刘宸有意与对方试招,想瞧清对方的武功家数,因此未出全力,他一双筷子敌住长剑进攻,却还显得游刃有余,眼睛余光时刻观察着场中的情况,脑中正思绪飞转。

店中先来的那几名食客全是同路的,此刻都与明月宫的人拼起命来。这些人虽然没有毒龙教的人厉害,却也个个都是好手,其中一名使矛的年轻人,也就是被那剑客道别之时称作“卫兄”的人,武功相当了得,一连接了狄老二十余招快攻而不现败迹。

刘宸一时怜惜心起,也不想引起更大的麻烦,遂大声道:“点倒对方便成了,切不可伤人。”岂料他这一句话却损了对方的自尊心,那些人喝骂几声,斗得更加凶狠了。

刘宸苦笑不已,心道必须先发制人了。他手中筷子一阵疾点,当作剑法使出,意之所至挥洒自如,之前灵光乍现所施展的剑法一招招地浮现在脑海中。

奇妙的筷圈,如云如漩,倏地便将长剑的锋头套住,一股抽拉之力将那剑客带得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了一步,下盘登时蹒跚不稳。

他气运手臂,筷子敲在对方剑身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鸣响。那剑客长剑一斜,差点拿捏不住,大惊之下撩剑回守,闪身疾退。

筷子电射而去,将长剑击歪,刘宸跟着离座而起,两指一扫已将对方点倒。

他凝视场中,心中暗自窃喜,刚才以筷子作兵器,恰好抛开了招式的执念,心无杂念清如池水的他,自然而然地便将新悟出的剑法施展了出来,就连指法都融入其中。

使长矛的年轻人终于不敌,被狄老二一剑拍在肩头,往后滚跌而去。对方扬手甩出一根竹管,在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响。狄老二心道不好,这肯定是对方的求救信号。

刘宸步入混战场中,碎影穿插,只片刻间便将那些人尽数点倒。

妘绮柔张大着嘴巴,怔怔地道:“你搞什么鬼?这套指法好生厉害,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刘宸笑道:“我也是刚领悟出一些窍门。”

大家听得哭笑不得。妘绮柔道:“还有这好事?那你应该感谢我们哩。”

刘宸道:“是啊,是啊。便请宫主为这套指法起个名罢?”

妘绮柔想了想,欢悦地道:“有了,就叫明月指罢。”

刘宸鼓掌叫好:“谢宫主赐名。”她脸上微微一红,娇羞地瞥了对方一眼。

院外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非常迅速。空中又传来几声清啸,似乎已到了左近。众人无不惊叹:“此人好雄浑的内力。”

一名手执长枪的银袍大汉腾空而起,正往院中掠来,身后的红绸披风飘扬如旗,猎猎作响。此人来到院中,剑眉一锁,往众人瞧来。

狄老二等人被对方目光扫过,有一种利刃及身的感觉,一时为对方气势所震慑。

刘宸突然大叫一声:“师兄,你怎么来了!哈哈……咋不见黑熊?”

那人循声瞧去,突然大笑一声:“昭凌兄弟,果真是你!哈哈……外面的事情不想让家里的人知道,我是瞒着黑熊出来的。”在场之人一时云里雾里,皆环目四顾。

来人正是刘宸日前在江陵遇到的刘縯,两人再次偶遇,自是不胜欢喜。

刘宸道:“这些人可是你的兄弟?”

刘縯道:“正是。你们怎的动起手来了?”

刘宸哂道:“一点小误会。此地不便交谈,咱们换个地方再说。”此时,外面已来了一大队人马,将院子围住。

蔡少公奔进院中,见了刘宸正要欢叫,却被刘縯用手势及时止住。

明月宫众人见来人与刘宸相识,都放下心来,纷纷去帮倒地的人解开穴道。对方几人恢复自由之后,都默默站到了刘縯身后。

刘宸轻轻道:“为了掩人耳目,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便劳烦你的人配合一下,假装把我们统统抓走。”他这话声音不大,院内之人却都听清楚了。

明月宫众人自是明白刘宸的用意,皆微笑不语。刘縯何其精明,他微微错愕了一下,旋即挥手道:“胆敢在我们的地方撒野,都带回去!”

刘縯一行人便押着明月宫众人沿着山路而去。刘縯故意将刘宸用绳子捆了,横放在自己马背上,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便于路上交谈。

约莫走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又翻过两个山坡,来到一座高耸的奇峰前,此峰两边都是深壑,前面有一断崖,一条山涧沿着崖底倾泻而过。

没想到这山麓之地,还有这么一处险要所在,此峰简直集险、秀、奇于一身。

刘宸瞧得啧啧直叹,刘縯笑道:“此峰无名,原本住着一伙打家劫舍的山贼,在附近干了不少恶事,我听说了之后便想为民除害,遂带领弟兄们攻占了这里。蔡少公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召集大家新建了很多寨楼,让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安居于此。”

“我很好奇,你当时带了多少人,是怎么攻上山的?”

“这里确实易守难攻,其两边有深壑阻隔,不利用兵,前面只有一道木桥通行,插翅难过,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后山摸进去,但仰攻不利,必定伤亡惨重。”

“所以你派人假装在后山叫阵,自己却从前面强渡断崖,抢占木桥。”

“哈哈,兄弟你当真料事如神,多亏了蔡少公这妙计,令后山不攻自破。”

刘宸听得兴奋不已,忙追问细节。刘縯道:“马上就到了,一会咱们边吃边聊,今晚一醉方休,哈哈……”刘宸道:“理当如此。”

渐渐地,大家看到了木桥的全貌,其两头各有一座木塔,便如军中的了望台一般,木塔下有圆木垒成的寨楼,足可藏下数百人。刘宸正瞧得津津有味,寨楼中已奔出一人,朝刘縯抱拳道:“伯升哥,你们都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诶?还有这些人是……”

刘縯道:“都是抓回来的,一会好好审问。你先通知寨内,晚上多备些酒菜,让弟兄们畅饮一番。”那人欣然抱拳,口中称诺,朝着雾气袅绕的木桥飞奔而去。

各人都下了马,拴在断崖这头的寨楼下,而后将明月宫众人缓缓“押”上木桥。

过了断崖,又在山中行了一阵,眼前忽见一座偌大的村寨,被一道蜿蜒的墙楼围在半山腰,连绵数里,便如一座小小的城池。墙楼上每隔数十米便有一名弓箭手巡视,寨门下布两排尖木桩子,由四名扛着长枪的人看守,瞧这架势,便如军中大营一般。

寨门上的弓箭手瞧见刘縯一行人之后,当下一声欢呼,朝寨内吹一声口哨:“寨主哥哥回来喽——”前方很快迎出几人,走到近前嘘寒问暖。

既已到了这里,就没必要装俘虏了,刘宸赞道:“伯升哥好受弟兄们爱戴。”

刘縯大笑一声,指着前方几人道:“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正是。不知道小弟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结识各位英雄豪杰?”

刘縯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拉着刘宸的手快步往寨内走去:“弟兄们,今晚与我好好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陪酒不力者,扫一个月茅厕。”

众皆大笑,拥入寨内,随着刘縯二人进入一座高大的木屋。

刘縯招呼各人坐下,他突然大笑一声,将刘宸抱了个结实,道:“我的好兄弟,你这是演哪出啊?现在可以让大家知道了罢?”言罢拉着刘宸并肩而坐。

此刻,屋子里已聚满了人。除了在酒肆里与明月宫众人相遇的那些人,又进来了十余名身形彪悍的壮士,大家都是一脸好奇的模样,期待的目光往刘宸投来。

刘宸便简单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解说了一下。刘縯听得连连惊叹,他忽然站了起来,抱拳道:“明月宫的众位弟兄,你们既然与我昭凌兄弟有过命的交情,在我刘縯眼中,便也不是外人,咱们今次定要通宵畅饮,举灯夜谈。”屋内齐声叫好。

刘縯拍着刘宸的肩膀,哂道:“你们遇上了我这些弟兄,算是造化。有蔡少公在,若想悄悄潜出穰县并不困难,他是当地人,肯定有办法。你们走了之后,过几日我们假装寨内失火,向外面放出风声,说是被你们逃出去了。”

一旁的蔡少公拍着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狄老二等人闻言大喜。

刘宸道:“伯升哥,你我一见如故,不想今日又在此处相逢,实在缘分不浅,不如顺应天命,结为兄弟如何?”

“我正有此意。”刘縯大笑一声,拉着刘宸的手,起身道:“众位豪杰请作个见证,我与昭凌兄弟今日便义结金兰,共建手足之情。”一言甫毕,屋内欢呼声起。

蔡少公朗声道:“上酒肉,请法刀。”二人走到北面的香炉之前,接过递来的燃香,朝四方神灵拜了几拜。二人又对拜三下,遂将香火插上。

蔡少公道:“酒来。”一名大汉提起酒坛,将酒碗满上。刘縯取刀割破手腕,将血滴入酒碗,刘宸依法施为。二人举起血酒向天盟誓,欢笑一声碰碗共饮。

蔡少公喜道:“礼成!哈哈,今日起,咱们山寨又多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好兄弟。”

刘宸抱拳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刘縯攀着刘宸的肩膀,大笑道:“好兄弟。走,喝酒去。”四下欢声雷动,各人情绪高昂。

蔡少公忽道:“大喜,大喜啊。二位少年英雄在此结义,咱这山峰终于有个好名了,便叫结义峰如何?”众兄弟闻言,无不高声叫好。

他目光巡视,朝一中年大汉道:“皇甫兄,劳你大驾,今晚便把碣石凿出来。明日一早竖将起来,大伙一起拜了山神,日后定得神灵相助。”那大汉欣然道:“得令。”

他又道:“倒酒,先敬皇甫兄。”众人纷纷举起酒碗,那大汉连连谦让。

等大家喝过几碗酒,热气腾腾的菜盘已端了出来。各人举杯痛饮,交谈甚欢。

酒过半巡,刘宸道:“大哥,你这山寨布置得井然有序,便似军营一般,令小弟大开眼界,便是穰县的官军来了也是攻不破啊。”

蔡少公笑道:“那是自然。这里的县尉见了我,都得毕恭毕敬地说话。”

刘縯道:“实不相瞒,我自十岁开始便熟读兵书,对这安营扎寨的学问,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刘宸道:“哦?大哥莫不是想干一番大事?”

刘縯与寨中的几位豪杰对望了几眼,拍案道:“不错。如今的天下,已被王莽老贼搅得鸡犬不宁,正是我们有所作为的时候了。”

刘宸一饮而尽,沉声道:“正是。自王老贼专政以来,天下纷乱,礼坏乐崩,废帝自立之后更是倒行逆施,祸害忠良。如今饥民遍地,哀鸿遍野,我们无极宫期盼大哥这样的英雄许久了。只要大哥义旗一举,小弟我定当率众相助。”

刘縯大喜:“好兄弟!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做哥哥的由衷感谢,先替天下黎民敬你一杯。来,干了,哈哈……”咣的一声,酒碗的碰撞恰似心灵的接触。

刘縯放下酒碗,脸色凝重地道:“你们带来的那位姑娘……似乎病得很重,应该尽快医治啊,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愚兄帮上忙的么?如果缺钱,尽管开口。”

刘宸叹道:“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一般人根本治不了,只有送回明月宫想办法。可惜回去的路途十分遥远,怕是很难撑到那个时候啊。”

明月宫众人都是一阵黯然。刘縯道:“就没有什么续命的办法吗?”

刘宸道:“办法是有,不过很难办到啊。”

刘縯道:“什么难事?快说来听听。此地豪杰众集,我就不信了。”

明月宫众人也是一脸期待。刘宸道:“本派武学中有提到过,只要寒冰真气达到‘凝水成冰’的境界,便可将他人冰封起来,令生命冻结。”

众人都惊愕了半天,刘縯讶然道:“你……你是说让生命停止不前?”

刘宸深深一叹,点头道:“典籍中是这么说的。我当时不明其意,便询问师尊,师尊却说他也不大明白,让我找个机会去求教天道真人。”

他露出回忆的神色:“那一年,我便随师尊去无极宫谒见两位真人。当我问起这个问题时,天道真人说:‘生命冻结,就意味着在冰封的小空间里,时间为之中断,形成了一个局部的洪荒世界。’诶,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妘绮柔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你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了,我且将信将疑罢。”

众人连连点头,皆有同感。

刘宸笑道:“大家有所不知,本派天道真人毕生专研宇宙洪荒之理,料想不会说错。我们练武之人都追求以武入道,而他的修行方式则是以心悟道。他从不修炼真气,却能通过对宇宙真理的参悟,异于常人。听师尊说,真人的一个意念便可以伤人。”

刘宸见众人听得越发惊奇,便直入主题道:“大家不要怀疑了。我曾将夏天的一条小鱼冰封了起来,藏于水玉盒中,几月之后把冰破开,那鱼依然活蹦乱跳。”

钟铁衣激动地站了起来:“在下家传的先天气功,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没有说得这么明确罢了,今日听君一席话,受益匪浅。时间为之中断,便是返归到了先天太一之境,这是宇宙万物的起始点,万物之源皆藏其中。”刘宸欣然道:“钟兄所言甚是。”

钟铁衣又道:“那么你所说的‘很难办到’又是什么意思呢?”

刘宸道:“冰封的空间,过几个时辰便会消失,除非有足够的水玉护住那个空间中的能量。我们所施展的真气,其实暗含了宇宙中的一种能量。”

钟铁衣早已见怪不怪,问道:“需要多少水玉?”刘宸道:“要护住一个人,至少需要这么一大捧罢。可是水玉极其珍贵,眼下去哪里找这么多?”

妘绮柔道:“你每隔几个时辰发一次功不就成了?”刘宸苦笑道:“每发一次功都要耗费大量的元气,如果没有水玉,过得几日,我便累死了。”

众人都叹了口气。蔡少公却左顾右盼,脸露奇怪的神色。

刘縯朝他道:“你有话就说罢。”

蔡少公清了清嗓子,道:“昭凌兄弟,这水玉嘛有是有,就是不好取。”

刘宸讶然道:“蔡兄请说来听听。”蔡少公望了刘縯一眼,道:“难道真是天意么?哈哈……”刘宸催促道:“蔡兄不要卖关子了,快快说来听听。”

蔡少公道:“我日前去宛城打听消息,得知城中的前队大夫甄阜嗜水玉如命,重金收集了很多上好的奇货。他府上藏有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是他为自己百年之后准备的,棺材周身镶满了水玉,可谓是一件奇宝啊。”明月宫众人闻言神色一变。

刘宸笑问道:“甄阜此人平日里为官如何?”蔡少公道:“此人极为凶残,是王莽的心腹爪牙,不知害死了多少忠臣义士。”

刘宸拍案而起:“这便好办了。若是善良之人,只好软求,如此珍贵的宝物多半是不会外借的。既然是恶人,我去抢来便是。”明月宫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叫好。

蔡少公道:“话虽这么说,不过这宝物藏在机关秘库之中,日夜都有重兵看守,要想盗走谈何容易?平日里怕是根本没有机会。”

刘宸道:“蔡兄好像话中有话?”

蔡少公笑道:“所以我就说是天意嘛。平日里不好取,眼下却有个机会。”

他神秘一笑之后,又道:“各位都不是外人,我便全说了罢。我们众豪杰云集于此,正是要办一件大事——去宛城营救两位忠良义士。”

刘宸惊道:“你们要劫大牢?”

蔡少公淡淡道:“劫法场。”

刘宸道:“好胆识!不过这跟盗水玉棺有什么干系?”

蔡少公道:“我们大闹法场之后,宛城的兵将定然被吸引过去,如此一来,看守秘库的人不就少了?”刘宸喜道:“有道理。好奇的问一句,那两人是什么重要人物?”

蔡少公道:“此二人是先父的故交,算是我的叔辈。一人姓来,名讳一个靖字,孝平皇帝在位之时,曾是御史府中的侍御史,与先父共同执掌‘琼华阁’,另一人复姓闻人,名讳一个风字,是琼华阁各地联络点的总督查史。”

刘宸听得一头雾水,刘縯解释道:“琼华阁是朝中的秘密情报机构,隶属御史府,孝武皇帝在位之时为了监视地方百官而设。王莽老贼一直想把此机构收为己用,他害死了蔡兄的父亲之后又准备对来叔叔下手,可惜威逼利诱都未成功。”

刘宸道:“既如此,王老贼却不杀他,倒也是奇了。”

刘縯道:“当然不是老贼心慈手软,因为他还有所顾忌。闻人叔叔曾经告诫过他,若他敢加害来叔叔,就将他沽名钓誉、蒙蔽天下的隐秘丑事公之于众。别人说这话,老贼或许不屑一顾,但闻人叔叔的话,却极有分量。”

他又道:“老贼做了几年皇帝之后,越发丧心病狂,处处以圣人自居,自认已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了。他最近想出一条毒计,四下贴出告示要以叛逆罪诛杀来叔叔一家,其目的在于引出闻人叔叔,加以捕杀,企图斩草除根,永消后患。”

刘宸道:“老贼自知收服琼华阁无望,终于要杀人灭口了。”

刘縯点了点头,道:“如今王莽无道,整日残害忠良,实为天下祸乱之源。寨里的许多兄弟,都是因为被王莽逼得走投无路,才隐居于此。”众人恍然大悟。

刘宸道:“真是岂有此理。如此下去,忠臣义士尽被屠戮,朝廷上下便只剩下些勾心斗角、献媚邀宠之辈,这可要苦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蔡少公道:“谁说不是呢?可惜我们势单力薄,救不了天下,只能遇上一人便救一人罢了。”话锋一转又道:“我离开宛城的时候,被人怀疑上了,对方一直穷追不舍。幸好伯升带人及时赶到,杀退了敌人。”

刘宸道:“难怪在酒肆的时候,这几位兄弟误把我们当成了宛城来的人。使长矛的那位兄弟,武功很是了得。还有那位使剑的兄弟,也很不错。”

蔡少公道:“使长矛的是卫星兄弟,他原是朝中的羽林孤儿突骑校尉,被王莽给逼得反出皇宫来了。他一直被官军追杀到南阳,幸好遇到了伯升。使剑的是冷浚兄弟,在江湖中颇有侠名。其他好多兄弟,都有一段凄惨的经历,个个都是一方豪杰。”

刘宸鼓掌叫好,明月宫众人与众豪杰也是惺惺相惜,大家相互引见。

蔡少公道:“本来嘛,有伯升一杆长枪在,虽胜负难料,但足可放手一搏。嘿嘿,如果有明月宫的朋友相助,我们两路人马联手,定可万无一失。”

刘宸道:“爽快点,你想我们怎么做?”

蔡少公道:“不知诸位豪杰愿意相助么?”

狄家三兄弟拍案而起,纷纷响应。狄老二道:“不说别的,便是看在众位豪杰与昭凌公子的交情上,狄家兄弟都要去闯他一闯。”

蔡少公又往明月宫众人瞧来,妘绮柔起身道:“既然是天意,自然要去的。”明月宫众人都是血性男儿,早就等她这句话了,当下纷纷附和,士气高昂。

大家商定好细节,一直欢饮到了半夜这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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